还原与复活——读黄复彩《和悦洲,小上海》
(2014-05-13 13:25:15)还原与复活
许春樵
从文化学角度来审视,一座城市的历史有两种存在形态,一个是标本的历史,一个是文本的历史;前者是城市的历史建筑,后者是城市的历史档案与著作。标本与文本共存的城市无疑弥漫着历史的骄傲和光荣,如希腊、罗马、西安、北京等。然而城市的命运就像人的命运一样,充满了无常和无奈,不少历史上显赫一时的城市消失了,既没留下城市的建筑,也没留下城市的文字档案,只留下了许多似是而非的传说和杂乱无章的想象,那些城市的建筑和它们的真相就这么被无情的时间埋葬了。如丝绸之路上的楼兰古城和意大利亚平宁半岛上的庞贝古城。
大通和悦洲是一座古镇,但它的政治、军事、经济、商业地位以及它的建筑规模和繁华景象已远远超过了大清国和民国年间的一座普通城市,和悦洲的盐务督销局每年一亿二千万两税银更是让许多大城市望尘莫及。然而,由于战乱、水灾以及民国后盐务管理与税收中心的转移,三街十三巷连同规模十万人的大通和悦洲逐渐走向衰落,当年灯红酒绿、市声喧哗的“小上海”在岁月的风侵雨蚀之后,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断壁残垣,作为建筑意义上的和悦洲已经消失了,而作为情感意义上的和悦洲却还顽强地活在铜陵人的心目中,作为文化意义上的和悦洲目前正在被发掘、整理、考据、命名并注定将成为铜陵的一张文化名片和一个历史品牌。大通文化研究会和黄复彩的《和悦洲。小上海》正是对和悦洲进行文化重建的组织努力和成果体现。
相较于楼兰古城和庞贝古城,和悦洲是幸运的,因为有了黄复彩的文化随笔集《和悦洲。小上海》,和悦洲避免了历史标本与历史文本的双重缺失的尴尬。无疑,这本书的意义已经超出了文字所承载的内涵与分量,它是一本文学的书,也是一本历史的书,还是一本文化的书。
《和悦洲。小上海》以黄复彩的童年记忆、少年印象、青年生活、成年走访为主要写作资源,以他特有的细腻和极具造型感的文字为铜陵和广大读者还原了如今已近乎消失的和悦洲,可以这么说,黄复彩的这本书等于是为读者重建了一个和悦洲。虽然这是一个文本的和悦洲,但当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经过二度创造后,就会在大脑中还原为标本的和悦洲。大关口的盐务督销局、天主堂的钟声、二道街的码头号子声、清字巷的石板街和门楼、洄字巷的灯笼和脂粉、二道街弥漫着热气和米汤一样浑浊热水的太平洋澡堂,还有街上那些剃头的、照相的、翻酱缸的、挑牙虫的、造船的、摆渡的、卖跌打丸的、做媒婆的、做小买卖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在书中全都被文字激活了,仿佛让人们重新又回到了那繁华似锦的“小上海”。黄复彩在还原大通和悦洲的写作中,采用的是古与今、虚与实、景与人相互糅合的写法来完成的,把一个立体的、质感的和悦洲写活了,在平面中见丰富,在平静中藏韵味,与其说《和悦洲。小上海》是一幅水墨风情画,还不如说它是一幅和悦洲版的《清明上河图》,这幅图画中不仅有景,而且有人,有情,有韵,是一幅流动的历史风景。
黄复彩用文字救活了和悦洲,或者说是用文字重建了和悦洲。
和悦洲是黄复彩的故乡,他引用并认同诗人的感觉:不论我葬在哪里,我的灵魂都将归于故乡。人有两个故乡,一个是地理上的故乡,还有一个就是精神上的故乡。地理上的故乡是情感认同,而精神上的故乡则是理性(或信仰)认同。精神故乡可以切换变化修改,而地理上的故乡却永远无法更改,人们可以身体的方式逃离故乡,但你的情感上却无法逃离故乡,“父母生我之前,我在哪里?”,答案很简单,就在父母那里,在父母安营扎寨的故乡。即使故乡没有父母亲人,但差不多所有人都会想到并会选择“叶落归根”、“魂归故里”这一终极性的未来。这不是理性选择,而是不可抗拒的情感宿命。黄复彩显然是以写作的手段,以《和悦洲。小上海》这本书出版的方式释放“叶落归根”的情感,模拟“魂归故里”的文化仪式。黄复彩的书中弥漫着一种年代愈久愈加浓烈的乡情,这种乡情在逝去的风物中,在故去和老去的乡邻中。书中写景不是孤立的,写景必写人,街的命运和人的命运在黄复彩笔下时常是统一的,岁月沧桑,世事无常被写得异常动人。《一个国民党士兵》下落不明了,《洪家大屋》里的一对老夫妇也不知去哪儿了,《二道街里》大新娘子不带一丝血色惨白的脸,《理发店》里不再剃头的九十一岁朱师傅双手拢在袖子里看老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对彭玉麟和黎宗岳两个历史人物的悲情想象,无不流露出黄复彩对故乡沦落与消逝的悲悯、感伤和忧郁。黄复彩对故乡的情感整体上的感伤的,感伤源自于对故乡的爱,而不是恨。感伤是对故乡命运无常的凭吊和繁华逝去的心犹不甘。朱光潜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提到过“悲剧快感”一说。悲情与感伤是艺术中的审美境界。远离故乡的黄复彩在《和悦洲。小上海》的写作中实现了他对故乡情感的审美化复活。
黄复彩是一个造诣深厚的作家,他的叙事语言表现出他在艺术上的自觉和成熟。诗意的白描和敏锐的造型能力构成了黄复彩叙事的个性特征。如《太平洋》中写澡堂子里“大堂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上面坐着冒着热气的茶车子。小开走了进来,将那些烫手的毛巾准确无误地抛到每一个座位上,而此时的我们,身体被泡得热热的、松松的,然后盖着大毛巾懒懒地靠在那里,父亲多半会睡上一觉,而我趁这时候将一包花生米吃个精光。。。。。。”《澜溪街事》中写夏天的街景,“夜终于来临,人们早早地在门口的地上泼上水,好让暑气随蒸腾的水汽快些挥发出去。接着女人们将家里的竹床搬到门口,街道上晚餐开始了。那是一种铺排,也是一种展览,有乌黑的霉干菜烧肉,有熏得焦黑的鱼,还有臭干子炒辣椒,男人们赤着双脚坐在竹床上喝酒,街道上飘着一股久久不息的酒香。。。。。。。”还有书中的《水街》、《理发店》、《酱园厂》、《造船厂》、《鱼划子》、《扳罾》《照蟹》、《棉匠》、《夏洪兴老秤》等许多篇章都将和悦洲自然景观、人文风情写得极其细腻、准确、到位,极具质感和烟火气息,让人如临其境,如梦初醒。黄复彩之所以能出色地还原和悦洲旧时的繁华,勾勒出和悦洲的绝代风华,与他的扎实的白描功夫和强大的艺术感受力几乎构成了因果关系。以写小说而跻身文坛的黄复彩写散文随笔,自然就有了小说的细节能力和白描功夫,将散文写出了小说的味道。
大通和悦洲见证了历史上铜陵的繁华与富庶,它的文化意义在于和悦洲抓住了盐务督销和长江、鹊江、天通河地理与区位优势,借桨扬帆、借船下海、贯串东西、吐纳中外的融合能力、开发能力、开放精神,这是和悦洲留给铜陵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文化暗示。黄复彩《和悦洲。小上海》实现了对和悦洲的历史还原,完成了作者对故乡的情感复活,喻示了和悦洲的文化内涵。
《和悦洲。小上海》是黄复彩捧出的优秀的文学作品,也是黄复彩奉献给大通和悦洲研究的杰出的文化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