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狗的好感,源于童年时读过的一则名叫《猫狗结怨》的童话。是说主人家养了一猫一狗,猫善于向主人献媚,因而得到主人的偏爱,而狗却只会默默地看家护院,一直受着冷落。一次,主人家的孩子掉进河里,狗拼着性命将孩子救上岸,但最后猫却在主人面前说,尊敬的主人,是我救了您的孩子啊,而不是那只会汪汪乱叫的家伙。狗被主人赶出了家门,猫与狗,就这样结怨了。
后来我知道,这则童话也有不确之处,其实狗是不会对伤害过自己的动物(包括人)心怀怨恨的,只有人会。我就很少看到狗欺负弱小的动物,包括猫。
我下放农村时曾养过一条土狗,那条狗伴随我度过一段我人生中最不堪的日子。那一年我招工进城,好几天,我都在纠结着要不要把它带到城里去。但终究还是决定舍弃之。走的那一天,狗把我一直送到村头,它用湿漉漉的舌头不停地舔着我的手,我被它舔得动摇了,但这条善解人意的狗执意不给我添麻烦,怎么都不肯走出村子,从此就做了一条流浪狗。这条狗有足够的理由怨恨我,但它不。一个多月后,我因思念它而回到阔别的村子,刚走到村口,一条狗猛地从草丛中扑了过来,扑到我的怀里。惊吓之余,我立即被狗的灵知和温情感动得泪如泉涌,我与狗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些年来,每次到乡村,看到熟悉的人家养了一条土狗,我总会放下一切,同狗逗玩,那一刻,我就像狗一样欢快。我的学生鲁生家曾先后养过两条土狗,都由于种种原因死去,我听到狗的死讯,总会难过好一阵子,就像听到某个朋友的死讯一样。这几十年间,我一直想养一条狗,以表达我对那条土狗的歉疚和怀念。我总想着有一条狗像影子一样地伴着我,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它里。四十多年过去了,我曾经的那条狗总是不时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每想到那条被我遗弃的狗,我总是有着无限的愧意。
狗有很好的品质,首先,它忠诚,无论主人是贫是富,只要你不遗弃它,它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藏学法师曾经养过一只猫,这只猫从进甘露寺的那一天,就一直吃一种人们当作早点的面包,猫似乎觉得,世间食物,唯有面包。偶然的一天,猫走出寺院,在附近的人家,它吃到了平生从未尝过的鱼骨头之类,于是,它再也不肯回到寺院来。喜爱小动物的藏学法师重新养了一条狗,很多年过去了,这条生活在寺院中的狗一直吃着同主人一样的素食,我相信它一定也像猫一样在附近的人家了解到世上有更好的食物如肉骨头之类,但它一直就生活在藏学法师的身边,不离不弃,直到现在。
养一条狗,一直成为我的心愿。今年三月,我在枞阳门看到一条关在铁笼里对外出售的幼狗,当时就被那条幼狗的可爱扯住了脚步,终于买了它来,并给它取名好好。我对好好的动心是在它进门第三天的傍晚,我们第一次带它在江边散步,无论什么人唤它,拿食物引诱它,它总是不理不睬,五六里路程,它一直贴在我的脚边一路前行,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它就是我家庭的一个成员,我要好好地爱它,给它生命的权利。我们从不拴它,它可以随意地睡在我习惯睡的沙发上,它可以在我打字或读书时爬到我的腿上睡觉,甚至它在我写作时肆意爬上键盘,用它肥嘟嘟的小爪子在我的电脑屏上打出一行奇怪的句子,我决不会因此而责罚它。
一个月前,我不得不离开它,前往深圳。车开出好远了,我收到良元发来的短信:狗狗到处找你,嗅你的气味。读着这样的短信,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就像每次我的女儿和小外孙离开我时一样。
狗有着比人更好的品质,首先,它不会有嗔恨心,不会因为主人一时的疏忽或偶尔的得罪而记恨主人;它也不会因为同伴的成就而心生嫉妒甚至背地里恶语相加,它不会在街上遇到一条流浪狗而加以欺负;此外,狗不贪婪,决不多取一餐以外的食物。这些,都是人做不到的。去年,因钓鱼岛事件,有店家在门楣上用电子屏打出:日本人如狗,禁止入内,我看见了,就觉得奇怪,这不明明是在赞美日本人嘛,因此,我也不进这家商店,因为我知道,这家店主人没有狗的眼界,也没有狗的境界。狗的品质中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它懂得感恩,狗总是记得第一个喂养它的主人,只要主人不遗弃它,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它也决不离开主人。
这几十年来,我目睹了太多的人对人的加害,目睹了太多的人与人的战争,因为贪婪,因为虚荣心等等,因此,我对狗的品质格外推崇。“狗眼看人低”被当作骂人的话,被认为是对人的污蔑,但我却不这样认为。“物以类聚”,我一直觉得,人被狗看上,应感到荣幸才是。
我的方外导师皖峰上人说,不要把做人的标杆拉得太高,人只要具备几样基本的品质,就是一个好人。上人故去十一年了,我一直记着上人的这句话。狗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不贪、不嗔、忠诚、守信,再加上懂得感恩,我想,只须做到这几条,我这一生就一定会是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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