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做“七色人生”副刊时,曾读一位老先生的来稿,题目是:又有牙,又有花生米。老先生的来稿慨叹的是人生的缺憾,当年轻有一口好牙时,却没有可嚼的花生米,而当有了花生米时,牙口却坏了。年前遇到一事,忽然又将这篇文章从记忆的深处捞起。
一家人去商场购物。当路过体育用品专柜时,忽然就在一只“红双喜”乒乓球拍前滞住了脚步。顺手从架子上取下,手在胶面上按了下,双面海绵弹性十足,握着那只球拍,沉甸甸的感觉让人有立即就挥拍上阵的欲望,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一时间头脑发热,就要将那最贵的一款买下来。妻子对我买最便宜的衣服,却花大价钱买这只“红双喜”大为惊异,她说,你又不打乒乓球,买这么贵的球拍做什么。我说,你不懂我的心思。妻子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妻子又哪里懂得我的心思?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庄则栋等人在那一届世乒赛上为中国人大长了一次志气。那时候,如果有不知道庄则栋李富荣的,就像今天有人不知道刘德华和周杰伦。这股乒乓之风很快就刮到我所在的通镇。迅速加入庄则栋的“粉丝”群,找到一块木板,照着模子锯出一只乒乓球拍,随便一张破桌子,中间垫两块烂砖头,横一根竹竿,就你来我往地玩了起来。手艺渐熟后,自然寻求更好的拍子,只是,整天为衣食而愁的父母打死也不肯挤出饭钱,给你买一只稍微像样的球拍。
上初中后,县里流行一种单面海绵胶皮的球拍,一只售价2·4元,看着同学们几乎人手一拍,真是羡慕得要死。只是这种球拍的售价相当于我当时十天的伙食费。到底禁不住诱惑,把心横了,买下这只球拍,宝贝似地压在枕头下,一夜的梦都是小白球在眼前飞来飞去。当时全校仅有一两张乒乓球台,握拍的人太多,大家就排着队,玩一种“争霸赛”。第一个球是资格,输了第一个球,就只能靠边站,赢了第一个球,才有资格与霸主打21分。这样,球技越好,做霸主的时间就越长。我就握着这只用十天伙食费买来的拍子挤在长长的队伍里,虽然很难做一次霸主,底气总算足了些。
不久,长我一年级的江和平(青年评论家江飞的父亲)在一次全地区乒乓球比赛中夺得亚军,成为全县的明星。一次课间,竟然有幸在江和平拍下考资格。这场并不对等的较量自然很快就以我的狼狈而收场,事后得到允许摸了摸他的球拍,那是一种两面贴胶的海绵拍,厚厚的球拍握在手里大有分量,球柄上印着“红双喜”三字。两下一比较,难免自惭形秽,没敢问这只球拍的价格,想着一定是个天文数字,于是就萌生出秦时农民陈涉一样的毒誓:苟富贵,一定要买一只“红双喜”。
告别少年时代后,很少再有机会去打乒乓球,自然也就忘了当年的毒誓。生在小地方,无缘去看真正高水平的体育赛事,然而,每有乒乓球转播,多半不会放过。偶尔,在某个虚玄的梦里,忽然与人对垒,抽杀自如,恍若回到少年时代,醒后却是莫名的怅惘。
有一年正月去罗岭看望江和平,在他的乡居坐了一会,和平拉着我去附近一所中学打乒乓球。那是阔别铜中四十年后的第一次相遇,老友重逢,所有的语言都在那只乒乓球中表达得淋漓尽致了。又过了一些年,和平同学身体欠恙,做了手术,前年遇到他儿子江飞,问他父亲现在是否还打乒乓球,江飞说:“早不打了。”
女儿似乎明白我的心思,说,爸爸,这只球拍我替你买了,至少,它能帮你留住一段记忆,让你回到你的少年时代。
(元月30日晨改写于醒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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