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相隔,生死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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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生与死 |
分类: 散文随笔 |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歌颂着一种地老天荒的爱情,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如七仙女与董永。但是,毕竟那只是传说,在现实的世界上,这种近乎神话般的传说似乎并不可见。
五月里的一天,踏着竹林小径,我前往佛国莲花的九华山回香阁拜望一位熟悉的法师。春天的山野一片葱绿,走在林间小路上,似乎能听到破土的竹笋拔节的声音,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兰草花香。
石阶路的左侧有一条小道引向深处,不远处,一座坟茔修得齐齐整整,一个老者正拿着扫帚在慢慢地扫着,他扫得十分仔细。我相信,那躺在坟茔中的,一定是什么名人吧。
很久没来过回香阁了,回香阁是当年朝拜天台正顶的人们下山后烧回头香的一座寺庙,站在回香阁的山门前,一回头,就看到在烟云中若隐若现的天台寺。从回香阁下来,已是下午二时许了,再次路过刚才的那座坟茔。此刻,那老者正捧着一本书,戴着老花镜,气闲神定地坐在坟茔前的石凳上。我决定前去看看,以满足一时的好奇之心。
墓碑的文字显示,躺在坟茔中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逝者下葬的日期是 2004年2月15日。老者放下书,朝我笑笑,是那种淡然的、带着一丝羞怯而又含蓄的笑,就像一个懵懂少年。我开始意识到,这座普通的坟茔与这位看上去同样普通的老者,一定有着并非普通的故事。我们就这样交谈起来。老者姓万,说起来,他的侄儿以及他的妹妹都是我的老朋友,前者是九华山宗教局干部,后者是一位研究九华山地方文化的很有成就的学者。
终于说到六年前一个悲惨的日子:“那天下午,她要去小女儿家,本来我是要陪着一同去的,后来临时有人找我帮忙,就让她一个人去了。不过半个钟头,我接到电话,等我赶到现场时,见到的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了。”肇事的是一辆四轮卡车,而车主是万老的一个熟人。“要晓得这种结果,再怎么样那天下午我都要陪着她一同去的。”万老说着,眼圈红了。
坟茔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山地上,周围是吐着青绿的茶园,前方一片竹林,透过竹林的缝隙,可以看到远处的老爷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中闪烁。坟茔上铺着厚厚的青草,坟前的水泥地纤尘不染,一张石桌,搁着书和眼镜,两只石凳,这一切都让人感觉是在一座家庭的院落里。
从亡者因车祸丧身,至今整整六年了。我问:“这六年里,您每天都来吗?”万老说:“我反正没事,这里空气好,又特别清静,天气好,我就来陪她坐一会儿,看看书,比坐在家里要好。她生前又爱干净,我就每天来打扫打扫,让她过得舒服些。”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日子,可以让人们淡忘很多事情,却不能淡忘一个丈夫对妻子依然如故的思念。在城市的公园里,在喧闹的大街上,我常常被一对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紧紧相牵的老夫妻而感动。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们,我只会朝他们投去一眸微笑,并送去我的一份祝福。而在这里,终身相守的却是一对生死相隔的夫妻,这是一种怎样的爱情?在极端物质化的今天,这样的爱情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传说,但却被我亲眼见证。
五十年前,万老与他的妻子任梅花经人介绍而结合,那时候,他们一个22,一个19。万老说,结婚四十多年里,他俩从来就没红过脸。他并没有说到“爱”或“爱情”,或许,他与她,在相守的四十多年里从来就没有说过这个被现代人说烂了的麻辣字眼,但是,他们一直就那么相爱着。说着他们的婚姻,其实十分平常,“我不会烧饭,不会洗衣,她走后,我不得不学着做饭,学着洗衣。”“他为我生了六个儿女,吃了多少辛苦,现在日子好了,她却走了,想想就叫人难过。”万老说着,眼圈又红了。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这对相爱的夫妻也许真的没有花前月下,也许真的没有信誓旦旦,他们的爱情就体现在生儿育女以及“烧饭”和“洗衣”这些极其平常的小事上,然而正是这些平常的小事,构成了一对乡村夫妇爱情的全部。现在,一方永远地离去了,留给另一方的,就只有日日夜夜无尽的思念了。思念是痛苦的,我相信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思念也是幸福的,因为思念,才有了精神上的寄托。六年了,万老一直在这种思念中生活,我相信,万老是幸福的,因为六年来,那种对妻子的爱在他的心里一直都不曾泯灭过。而我也相信,那躺在坟茔中的老人同样是幸福的,因为在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上,有一个人在真切地思念着她,虽阴阳相隔,却终身相守。从这一点来说,他和她,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