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2008-12-24 21:2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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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生命圆满同学少年日记 |
分类: 日记 |
冬至的前一天,我去参加铜生父母的合葬仪式。
铜生的父亲在四十年前的那场大动乱中死于非命,今年五月,铜生的母亲寿终正寝。老人家临终前有遗愿,希望能与铜生父亲合葬一处。
铜生是前几日去河北老家新乐迁移他父亲的遗骨的。头天晚上与他通话,问他第二天几时能到,他说约八时半左右。原准备这一天回老家做冬至的,于是与妹妹们商量,将我们的冬至推迟一日。
这是冬至的前一天,零晨四时醒来,不敢再睡,又捱了一个多小时起床,赶上坐头趟车,车到铜陵公墓时,正好是八时半。这年头,大家都在忙着,忙活人,也不忘记忙死人,这是一个让人沉重,却人人都不可回避的所在,公墓门前人山人海。天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灰气味。再次与铜生通话,他们却正在合肥往铜陵的路上。时间还早,于是躲到一个僻静处,在冷风中怅惘地想着不着边际的心思,就像这空中飘落的纸灰,稍纵即逝,无从把握。终于与这边的人取得了联系,铜生妻晓玲、同学东升、桂荣以及铜生的妹夫小郝等。就像上次铜生母亲去世时一样,东升仍然是总调度的角色,他指挥桂荣在公路上拉开鞭炮,点上香烟。这时,那边铜生的车子就过来了,一共三辆,原来同去河北老家的还有老缪夫妇、铜生的两个妹妹以及小妹夫王辉等。由于是连夜的赶路,一行人都显得十分疲倦,又有着一件大事即将圆满的兴奋。铜生去殡仪馆去取母亲的遗骨,大家等在路边,说着河北那边的事。铜生父亲含冤离世四十年整,在那个动乱的年月,老人的遗骨前后竟被移动三次,算上今天,该是第四次了。当然,这是最后一次,老人家终得安息。
等到铜生将母亲的遗骨取出,一行人开着车进入公墓。铜生捧着父亲的遗骨,他妹妹陵生则捧着她的母亲,两位老人一前一后,开始走上安息之路。我为一对老人感到庆幸,阴阳相隔四十年整,今天,总算是魂归一处了,也算得上是一次团圆。
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逝者的陵墓铺满了一座又一座山坡,按数量计算,够上得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了,只不过是地下的城市。无数的活人掺杂其间,人声、鞭炮声以及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感觉就是来参加一个庙会或是赶一趟北方的集市,却也淡去了许多压抑和悲伤。我以为这是应该的,人总是要死的,唯有死去,生命才得圆满,死人死了,活人却应该更好地活着,活着是一种过程,也是一种义务——为着其他活着的亲人,当然也为了自己。
铜生父母的陵位安置在山顶处的烈士区。这里苍松翠柏,远离闹区,显得特别安静,一片向阳的平地上,只有三四座墓冢,每一座墓冢都像是艺术雕塑,让人生不起悲伤的欲望。我注意到旁边的一座陵墓,墓主是一个被追认为烈士的警察,死于与歹徒的搏斗,只是小伙子只活了二十七岁,对于一个生命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
墓碑是前一日就由人运上山的,今天来,只是将两尊遗骨安放在事先做好的墓穴里,绝没有乡下土葬墓地的那种繁琐和冗慢,前后也不过一个小时,一切都结束了,余下的工作将由公墓的工人师傅来完成。陵生与小妹妹陵庆趴在她们父母的陵墓上哭泣着,这情形感染了我,忽然想起铜生母亲每当我去看她时就说的一句话:“来吃饺子吧。”就有了一丝悲戚。但又想,生命的圆满即在于善始和善终,如果说善始由父母决定,善终,则由儿女们完成。今天,我们都来为这一对老人送葬,那安睡在地下的老人终得以善终了。
午间,一行人来到市里的一家饭店就餐。在座的除了铜生兄妹的一家,还有我的几个少年时代的伙伴。四十多年前,我与铜生以兄弟般的亲情,淡化了那个年代所带给我们的诸多险恶,现在留存下来的,多是甜蜜的回忆。东升是我唯一的同班同学。他还像当年一样,是个很闹的人,几杯酒下肚,立即就显出醉态。他一次一次与人碰杯,用嘶哑的嗓子一遍一遍大声唱歌,当然都是一些老歌和情歌。铜生说:“那时候,东升每次从部队回来,都要往我家跑。”我便故意问他:“那么,你为什么总是往他家跑呢?”东升唱着:“漂亮的姑娘十呀十八九……”一桌人都哄笑起来,包括陵生的丈夫小郝。几十年前的老皇历今天重新翻起来,无论旁观者还是当事人,读出来的也都是丝丝缕缕的美好。东升那时候的跑,终究没有结果,后来他娶了低两届的同学胡巧云。胡巧云是我妻子的同班同学,也是一个忠厚且勤勉的女子,大家都说,东升幸亏找到了胡巧云,换了别的女子,谁也耐烦不了他的闹。
东升的闹,午后让我吃尽了苦头。下午我们去铜生的家,晓玲为我们铺好被褥,嘱我们好好睡一觉,晚上还有宴会。因为酒,再加上昨夜的失睡,我有着说不出的睡意,但东升却伏在我床头闹个不休,我只要眨一下眼,他就会摇我的脑袋,拍我的脸,让我听他的喋喋不休。我索性不睡了,我们开始回忆当年的学生生活。说我们的班主任胡光煜,说那时候谁和谁谈恋爱。又说那时候每次跑四乘一百米接力,我爆发力好,总是跑第一棒,他耐力好,是第四棒,还有一个姓朱的同学跑第二棒,但却想不起跑第三棒的是谁了。他问我,我也想不出,于是他拨另一个同学佘恩友电话,却把电话拨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对方告诉他,很抱歉,你可能拨错了一个号码。但是,东升仍然一次次地拨着同一个号码,一共拨了四五次,对方不高兴了,我赶紧抢过他的手机。东升倒在床上大骂佘恩友,此时此刻,坐在政协副主席办公室里享受待遇的佘恩友不知是否明白耳朵发烧的缘由。他又说当年我们刚刚发育时的一些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是一些那个年代才有的笑话,我们俩都开心地大笑起来。我又逗他,那时候你总是往铜生家跑,为什么没有结果?东升避开了我的话题,却又向我说起当时他与另一个女同学热恋的情形,居然又是一次死去活来。东升拿出手机说,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说我敢不敢?我激他说,今天是双休日,她丈夫在家,你敢拨?他果真就拨了起来,却总是拨错号码。总算拨通了,东升说:“真对不起,我今天又喝醉了。”我听到对方说:“你喝醉了给我打电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呀?”东升说,黄复彩在这儿,于是把手机递给我,她问过我妻子的好,我说东升正沉缅于少年时代的春情中,你还是同他说吧,于是再把手机交到东升手里,合肥那边的警惕了,说:“你既然喝醉了,那就不说了好吗?”于是就把电话掐了。东升意犹未竟,竟然又唱起歌来,铜生进门换衣服,说:“你吵得所有人都无法午睡,晚上你不能再喝了。”看看表,却是快到下午五点了。
我疲倦至极,但也不得不爬起来,准备对付晚上的宴会。东升先是找不到手机,接着又找不到鞋子。等把鞋子找到,我在洗浴间用冷水洗脸,他却在房里叫着,问我鞋到底是哪只穿哪脚。我存心逗他,就将左脚的鞋递到他右脚上,右脚的鞋递到他左脚上。我下楼好久了,他终于跌跌撞撞地下来,他的裤口袋鼓鼓囊囊,结果我们从他的裤袋里搜出一双脏鞋套。大家又笑他,说他太爱占铜生家便宜了,鞋套也要揣进裤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