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秋浦河仰天堂宋道姑智者 |
分类: 散文随笔 |
出石台县城,在高坦大桥东下车,我与早早等候在那里的梅村镇文化干部沈玉宝会合。玉宝的朋友小魏开来一辆桑塔纳,我们转道珍溪,经凤凰岭,从北侧开始向仰天堂方向开去。这一路是我熟悉的,那一年我第一次去凤凰岭,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的,只是那时候没有这条平敞的水泥路,也没有这么密集的村庄和这么多漂亮的楼房。秋浦河在我们的右侧蜿蜒曲折,不时变幻着个性,或委婉,或雄浑,无论委婉雄浑,都令人赏心悦目。
通往仰天堂的山路越来越陡,小魏人很年轻,车开得很猛,似乎什么样的山路他都敢开足马力,直到连沈玉宝都感到害怕了,不得不强行让他把车停在半山腰,我们向仰天堂徒步而去。
二十六年前,我是从仰天堂的东面,涉水秋浦河,直接攀爬到仰天堂的。当时站在灌口乡政府门口遥望那片被密林掩映的仰天堂,以为仰天堂就在眼前,没想到却走了近两个小时。现在,这条公路一直修到山顶,只是尚未完工。下了两天雨,新修的黄土路一片泥泞,两位年轻人显然并不习惯徒步山路,倒被我拉下许多,我不得不时常地停下来等候他们。山谷里的风很猛,已是五月,但站在陡峭的垭口,还是能感受到逼人的寒意。
不知走到什么时候,进入一片密林,路却断了。回望山下,蜿蜒的秋浦河绕山而过,远处是一方方棋盘般排列的农田,大片大片的黄褐色是正待收割的油菜田,风仍呼啸着,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感觉山下方圆百里的世界就像在静止的状态。忽然想起“沧海桑田”的成语,山河没有起始,也没有尽期,人在其间却是如此短促,也如此渺小。于是又想起另一句话:人是这世界的过客。
问一位看山的老人,老人指着一个方向说,已经到了。穿过一片被年初的大雪压塌的竹林,眼前一亮,仰天堂白色的墙体就在眼前了。三间普通的平房,如果不是门楣上写有“仰天堂”三字,那俨然就是一座普通的民居。门前半亩方塘,塘里新荷初露,塘畔有被修得很整齐的菜地,几行马铃薯,几行莴笋,塘边有芍药盛开着,一切都像二十六年前一样,仿佛时光在这里一直停滞着,停滞在一个永恒。小黄狗热情地吠着,向主人报道着客来的信息,一个瘦而精干的老者从门里探出头来,我对着老者大声地打着招呼:“师太好!”老者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说:“居士好!”“还认识我吗?”“不认识了,来来往往的居士,来来往往的过客。”这就是宋道姑,只有宋道姑才能说出这样的语言。我说出了我的姓,宋道姑立即面露惊喜,大声地说:“呵,老师稀客。前年你的学生胡海来,我还问到你。”
我们的到来,让这位八十三岁的老尼有些忙乱,她前前后后地跑着,为我们濯洗着茶杯,又从一只铁鼓中撮出细细的茶叶,为我们泡茶。“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你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现在头发都白了许多。”宋道姑像是在为我的渐入老境而叹息,又像是在感慨时光的变迁。
这是一间不大的佛殿,佛龛中供着西方三圣,一缕檀香冒着袅袅的烟气,念佛机唱着悠悠的佛号;门前半亩方塘,周围是层层竹林,这就是传说中的仰天堂,也是宋道姑的整个世界。站在仰天堂的山门口,秋浦河流域方圆百里山河大地似乎就在一盈握之间,而这座掩映在密林中的庵堂却并不为人所知。很多年前,仰天堂是一座道观,某一天清晨或是黄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走进仰天堂,做了一名小道姑,她姓宋,从此人们就叫她宋道姑。后来她皈依了佛教,人们还是习惯地叫她宋道姑。七十一年过去了,宋道姑守着这一方世界,守着仰天堂以及仰天堂周围的山林,几乎不曾下山。然而,这世界的每一次脉动,似乎都被宋道姑了然在胸。她思维敏捷,谈吐儒雅,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智者不出天下,天下竟时时在智者的掌握之中,我总是想走遍这世界的每一处地方,然而我对这世界的知见却依然缈茫。我不能不佩服这位非凡的老人,她是一位真正的智者,智者的心中藏着万千世界。
她为我们准备午饭。我们也跟进了厨房,看宋道姑在灶上灶下地忙碌着。
午饭是简单的,却是精细的,细细的笋丝,细细的干丝,拌到细细的面条里,再滴上喷香的麻油,顿时让饿极了的我们胃口大开。宋道姑就坐在桌边,说着从前,说着现在,说着这山下的世界。说到年初的雪,说到被大雪毁坏了的大片竹林,言语中有一丝痛惜。几十年来,宋道姑拒绝一切金钱,只接受食物的布施,政府发给她的生活补贴,她从来不曾领过。我知道,这仰天堂周围的山林,就是宋道姑所有的生活来源。我很想安慰她一些什么,然而却找不到准确的语言。宋道姑语调一变,说,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常,包括我们自己,都是无常世界的过客。她甚至吟诵了一句陈老总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你看,春笋又长起来了。”我们顿时都被老尼的幽默和达观逗笑起来。
时近午后,我们不得不辞别仰天堂。走出很远了,回过头来,宋道姑仍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们。我知道,站在这里,她可以一直看到我们消失在那一片沧海桑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