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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爷

(2008-04-24 10: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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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情感

分类: 散文随笔

五爷死了,我和小妹夫妇一同前去参加他的葬礼。

五爷是父亲一辈中最小的兄弟,随着五爷的逝世,父亲那一辈就在那一时节整个地划上了句号。

我们赶在五爷收殓前的那一刻来到现场,由于病了很久,五爷原本高大的身子此刻已瑟缩成硬纸一般贴在床板上。在一阵又一阵鞭炮声中,两位殓尸工将五爷的遗体用丝绵层层包裹,然后再用一条条布带紧紧裹扎,就像裹扎一堆货物;接着,他们又在五爷的身上穿上一件宽大的红袍,将五爷打扮得就像一个怪物。据说这是乡间最隆重的装殓,但我此刻却忽然想到人权主义者所说的“遗体的尊严”。就这一刻,我觉得死去的五爷是没有尊严的。我不忍再听两位堂弟媳歌唱般的哭泣,走出门外。对着五爷生前住过的那间随时坍塌的老屋,我在心里问,这个死去的老人,他的生前有过尊严吗?

五爷是祖父母最小的儿子,与他的几个兄长不同,五爷自幼受到祖父母的疼爱。做私塾先生的祖父每次出门,都要带着他最小的儿子,五爷因此也就成了他们弟兄五个中唯一的知识分子。祖父过世时,我尚年幼,我对祖父没半点印象,但我从五爷身上,似乎领略到那个乡间塾师的刻板和老化。五爷能写一手漂亮的字,甚至能写五言或七律,但这些对于他似乎毫无用场。据说五爷年轻时曾在大通警署当过差,但最终还是因为人太老实本份,回到乡间。我对五爷最初的印象是那一年发大水,五爷头上顶着鞋子,淌着齐腰深的浑水来到大通向我们求援。大水淹没了所有的稻田,原本难熬的日子里又新添丁,他来大通,是要把最小的儿子卖给别人。母亲阻止了他的企图,并且一家家替他要来童鞋和衣物。五爷离我们居住的大通不过十五华里路程,平常的日子,他不会轻易造访我家。原因是每次来,父亲总是冷眼相对,不是责他衣服穿得太破,就是责他没有把家持好。后来因为老家里的那间祖屋,五爷与父亲几乎翻目,很多年没有来往。直到父亲临终前,五爷来了,老弟兄俩四手相握,生离死别,那情景能令最冷硬的人潸然泪下。

五爷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很少出门。二十多年前,我曾带五爷去老家给祖父母上坟,因交通不便,当夜我们住在枞阳县委招待所里。那天晚上,当喝了几两酒的五爷从热气腾腾的浴缸里爬起来时,竟然感慨地说,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我有了这一回,死也足了。五爷的感慨让我徒生一种莫名伤感,将汗水一把把洒在黑土地上,却对幸福有着太过简单的理解,哪怕一丁点快乐,就能让他感恩知足,这就是我的五爷,我的农民五爷的一生,难道不正是中国几亿农民的真实写照吗?

二十多前年,五娘逝世,五爷也老了。不能再下田耕作,只好由两位堂弟每家一月轮流供饭。因不习惯看堂弟媳的冷脸,五爷要求单过,经族人调解,五爷住到一间草屋里。那一年我去看他,当看到五爷在狭小的屋子里挤着被呛人的烟雾流出来的泪水烧饭时,一种悲怆油然而生,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两个堂弟叫来狠狠地训上一顿,并责令他们限时日为那眼土灶砌一管烟囱。

中国的农民倾其一生的努力是要盖一间像样的房子,当一个父亲好不容易为儿辈建起一栋新居时,老人们就自动住到原先的草屋中。儿子又有了儿子,随着儿子的儿子的长大,儿子们也必得效法老人,为他的儿子盖起更好的楼房,于是,那第二代的儿子同样效法父辈,自动住到父亲为他做的老屋里。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去我下放的乡村看望当初照顾过我的老乡,无须问人,绕过一栋栋新居,只管往最破旧的房屋,就一定能找到我要找的老人。五爷住的老屋与他孙子那栋漂亮的小楼相隔不过二十米,老屋的破旧与新楼的堂皇如此醒目,不能不让人为中国农民那根深蒂固的“水往下流”的传统观念发出徒然的悲叹。

五爷曾两次来安庆我家,第二次来时,五爷误闯进邻居的家,正在吃饭的邻居一家竟当他是个要饭的老人。怪不得邻居,五爷当时的样子的确狼狈,他手里提着一只蛇皮袋,内装他在村里买来的几十枚鸡蛋,由于路途颠簸,其中的一些鸡蛋碎了,粘稠的蛋清从蛇皮袋中渗出,一路滴来,滴在我居住的楼道上。五爷一进门就说,我最后一次来你家了。五爷果然是最后一次来了,五年后的今天,五爷去了,再也不能出门,再也不能来看我们了。那一次五爷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临走前他写了一首诗,叙述自己悲苦的命运。我把这首诗录下寄给我的堂弟,希望堂弟在看完这诗后有所感悟。

五爷逝世的前半个月,我带着母亲以及妻子、小妹等一同前去看他。据说五爷并没有大病,只是去年腊月里摔了一跤,再也不能动弹。因久卧病床,五爷的下肢因褥疮而糜烂,虽然洞开着窗户,但老屋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见到我们,五爷顽强地说:“我没有病,我一天还能吃一大碗饭呢。”但我知道,就像一句老话所说的,五爷的儿子们都希望他早一点死去。走出老屋,我也在心里发一种祈愿,祈愿他早日结束这动物一般的生命。

直到棺材盖上,我始终没有看到五爷的脸,我不知道他临死前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我却希望,五爷在那一刻是安然的,就像我半个月前所祈愿的那样,死,对于他这样的老人,也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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