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一双漂亮的木踏子,曾经是我童年生活中一个长久的梦想。
那时候,每到夏天,满街的人都穿上了木踏子,满街都是一片木踏子击打在石板路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现在的孩子可能不明白什么是木踏子,说穿了,就是拖鞋,只是它是由木头制作。
找一块厚度差不多的木板,将自己平常所穿的鞋底贴上去,用铅笔依样划上一轮,用锯子锯出一块鞋板来,打边,抛光,再找一块帆布带或废旧轮胎皮,按照自己脚背的厚度,两边钉上,就成了一双木踏子了。于是,街道上木踏子的声音就一直从早到晚地响着,一直到过了立秋,那种噼噼啪啪的声音才渐渐地稀下来。而等过了中秋,木踏子的声音就从街道上彻底消失了。
说起来,我父亲是那条街道上有名的木匠,但在他看来,一家人吃饭才是大问题,至于穿着,甚或木踏子,都是看不起眼的小事,因此,很长时间,我一直没有一双木踏子。当看到街上同班辈的孩子都穿上了木踏子,看着他们的木踏子踩在石板路上所发出的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那种发自内心的嫉妒和诱惑,真正是难以言表。
我哥十六岁辍学,父亲逼他去学手艺。哥反抗过,但终于无奈,只得勉强操起木匠家伙,到县建筑公司做了一名木工。有一次哥回家,说起木踏子,我禁不住哭起来。哥问明了原因说,这也要哭?我替你做一双就是了。于是,哥找来一块旧箱板,按照我的脚型,锯出一块木踏子。哥做的木踏子有些特别,鞋面与鞋底成一定的斜面,鞋面宽,鞋底窄,这样,穿在脚上轻轻的,走起路来把稳得很。于是,我穿上这双木踏子,开始满大街地跑起来。虽然那块帆布带子一开始将我的脚背磨出了血泡,但我内心的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街道依傍着长江,每天中午,都有无数的孩子在江里“洗冷水澡”。我胆子小,只能坐在沙滩上看他们在水里扎猛子,泼水嬉戏,看他们亮着黑油油的肚皮,顺着江水一直漂到很远的地方,再攀上一艘上游的木船,回到原来的地方,心里痒痒的,从没下过一次水。有一天,街道上有个叫臭豆子的人趁我不备,将我的木踏子猛然向江里抛去。我急了,不顾一切地扑进江里。那一次我不仅没有捞回我的木踏子,而且还差一点做了江猪的饲料,人们所说的“水淹鬼”。我母亲知道后,到臭豆子家兴师问罪,硬要他赔我一双木踏子。臭豆子的妈责问儿子,他惹你了吗,你为什么要把他的木踏子扔到江里?臭豆子说,他想洗冷水澡,又不敢下水,我用这法子逼他下水,一片好心倒成了恶意。
我母亲并非一个等闲角色,最后臭豆子只得把他的那双木踏子赔给我了。但我并不喜欢臭豆子的这双木踏子,比起我哥做的,不知差到哪里去了,再加上臭豆子一见到我就威胁我,说总有一天要狠狠报复我,我害怕了,只得把这双木踏子还给了臭豆子。
关于木踏子的事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这些。但是,直到现在,一想到木踏子,一片木踏子击打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总是充彻在我的耳畔,让我驱之不去,这种声音混合在从早至晚的“洋糖发糕!”“桂花米酒!”和要饭瞎子长友的“多子多孙,可怜可怜我们瞎子!”的声音中,形成通镇街道上特有的风尚。于是,我似乎又回到那条石板路上,回到我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