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然接到妙虚法师的电话,他邀我到后山朱备走走,说要带我去看几座山野古庙。
        
我在电话中沉吟着,我不好说,我刚刚从朱备回来,今年我已是三赴朱备了。法师似乎没听出我的迟疑,这个东北籍的僧人在电话那端爽直地说,我明天一早就派车来接你好吗?我立即就答应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有人邀我去山野踏玩,手里再要紧的事也变得不要紧了,一颗不肯安分的心,似乎就习惯这样自由地放逐着,游荡着。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这本不是一个宜于出门的天气,进入隆冬,一连数星期,天总是似雨非雨,空气中有一种湿漉漉的寒气,直往人骨髓里钻去。临近中午,终于第四次来到朱备,进了妙虚的下院。午饭时稍喝了点葡萄酒,人有些微醺,妙虚说,我们出发好吗?于是钻进车里,沿着一条熟悉的公路,不一会儿就来到六亩田心安禅寺。寺被雾气浸润着,周围的山体、林木也被雾气浸润着,让人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我想,这是雾气的作用,心安寺我是第三次来了,本没有太多的新鲜感,但有了这飘忽不定的雾,一切又都是另一种样子了。
        
在心安禅寺稍事休息,再次坐进车里。这一次,则多了心安寺的年轻住持演慧。这是一个瘦小而稳沉的僧人,年纪不大,但谈吐不俗,他与妙虚是不错的“哥们”。几年前,妙虚在天华峰闭关四年,潜心读书作画,是演慧将他请了下来,做了后山佛协的会长。但我知道妙虚的心只在他无拘而空灵的山水画里,只在他大气而超然的禅意书法里,妙虚天生就是一个艺术的坯子,无论做僧人还是做画家,对于他都十分适合,唯独不适宜去做“领导”。果然,不久他就辞去了“会长”一职,仍然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他们之间说话无拘无束,且半真半假地拿当下人们所热衷的“银子”开着玩笑,我则不时插科打诨,午间的那段困乏也就很快消失了。
 
感觉车子走在一条熟悉的山路上,问演慧,说是去青峭湾。我笑了,说,我不久前刚去了青峭湾,我们几个人还在一农户家住了一夜。我没好说那天晚上主人家的萝卜烧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回家后让妻子做了一次,却完全不是那种味道。妙虚说,你一定没看过北宋古塔,你去看了,只会说好。雾一阵浓似一阵,能见度很低,但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车在山路上左旋右突,不一会儿就看到上次到过的小村,然而车却在山村不远处停了。于是下车,沿着一条湿滑的小路,三个人小心地向山下探寻着。
       
路在一颗颗巨石间曲曲折折,人也就在巨石和山岩间迂回着。这本是一个万物休眠的季节,但这里的一切却都是活泼泼,青郁郁的,青的山林,青的茶树,岩石上青的苔藓,连山涧里流淌着的水也都是青的,在雾气的作用下,一切又都是湿湿的,感觉随手捞起一把,就能甩出一大把青湿的水来。透过薄薄的雾气,远处九华耸立的山峰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又各有层次,衬托着山间点点白屋,这正是中国画中的写意画境,怪不得妙虚喜欢这里了。
        

        
远远看见一座石塔耸立在一处绿树丛中,塔形销壁立,风骨潇然,这正是北宋佛塔的建筑风格,然而塔上却看不到任何文字,是年久风化了,还是当初的建塔者本就不想留下什么,这本是禅者独有的风范,无形无影,来去自然,独留下一座舍利塔让后人去揣摸,去禅思。穿过一座石桥,有一户人家坐落在一处岩石下,门前一片菜地,虽是冬季,但那些菜却青是青,白是白,每一棵都像艺术品那样有规律地摆在地里。屋旁一方池塘,有山泉水自一竹管中汩汩流下,塘中的水清可鉴底。很想进屋去坐坐,喝主人家一口好茶,但屋门紧闭,不知这家的人去了哪里。“真是一块好地方啊。”妙虚叹道,“可以做一处关房。”演慧说:“可以做一处下院。”这样一处好地方,两位僧人都有各自的认同,我则以为,这样一处好地方,住上十天半月尚可,再久些,就难了。我不是僧人,我也毕竟不是生活在远古闭关锁国的风尚里,我同很多文化人一样,心,一半属于山野,一半则属于当下的社会。几十年来,我宁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来回地穿行,在僧与俗间相互体味,既不使自己的心过分迷失,也不至让自己太过疲惫。比起更多的人来,我似乎多了一片色彩,多了一方天空。
 离开青峭湾时,一轮太阳从云缝里探出,远处的九华峰在雾气中峥嵘而现,而那石塔,那小屋,却被一片浓雾覆盖着,只剩朦胧的一片。妙虚、演慧两位僧人走在前面,我走在最后,并有意地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雾气中两领僧袍在山路上逶迤,刹那间竟然有几分沉醉。山野的迷茫,忽略了时代的标识,人忽然就忘却了时空,感觉自己这一刻是走在大唐的风韵里,是穿行在魏晋的风骨里,我也就忘却自己竟是自己了。猛然吟出唐人的一句采药诗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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