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我还是把她后面的一句话认真的思考了。不错,这些年我频繁地往山里跑,一般也就是住三两天,从来没曾住过半个月或更多的时间。但寺庙里我倒是住过不少时间,去年写一个大东西,在甘露寺那个又潮又黑的房间披一件僧人的棉袍,硬是把自己关了半个月没出门。我喜欢幽静,喜欢独居,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性格。 我也不想做美国人梭罗,梭罗是有思想的,是孤独的人,我不是。我没有复杂的思想,我崇尚于简单,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而且我的孤独是针对城里人的,没有人在见到我与农民交谈时不认为我是一个健谈的人,我觉得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农民。不久前我与几个朋友去贵池的肖坑大山里,在路上我遇见任何一个农民都能同他们聊得融洽,以至于同行的小姑娘好奇地问我:你同他们认识吗?我笑了,我何曾与他们认识呢? 我骨子里有一种农民的情结,当年下放农村时,当汽车离开县城各各分道扬镳时,大家哭得你死我活,我却没有半滴眼泪。在那个乡下,我什么都干,插秧、割稻,什么都想学会,一心做着长远的打算。当然,我毕竟吃不得苦,那时在农村太苦了,所以我向往城里人的生活,向往做一个城里人。就是现在让我去种地,我肯定还是不行,还是吃不得那种苦。我只是想在山里做一间房子,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打发自己的晚年,仅此而已。 我也许永远都不能住到山里去,但我向往山里的生活却是真实的,人总是要有向往的,就如同伟人们所说,人都是要有精神的一样。我的精神就是在山里盖一间房子,依靠自己的一点退休工资,做一个山里的闲人,更何况我的年龄已到了该做闲人的时候。这几十年间,我生活在这个浊世里,我努力过,我也沉沦过,我在人与鬼之间挣扎着,我该做的,都做过了。我能实现的,都实现了,不能实现的,那是我的才气或能力所限。活了大半辈子了,如果到了盖棺论定的那天,人说我是一个好人也不为过,我也的确做过一些好事,甚至是大好事,但我自己知道,说我是一个坏人,倒也不能说是冤枉了我。我所做的有些事情,的确是离犯罪并不很远,只是人不知道罢了。 不久前去贵池刘街源溪村,晚饭后同小好一起去屋后散步,看到满目的葱笼,闻着山在春天所哈出来的特有的气息,眼泪也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年人。一对老夫妇住着一套大房子,对面是他们小儿子的另一套大房子,却是空着,门前一方院子,屋后一块菜地,真应了我久有的理想,当时就说,这套房子卖给我吧,我不时来住。老人说,卖什么,送给你就是了。老人家可能以为我是在说笑话,但她哪知道我在说时却是动了真心的。 有人预测,若干年后,中国将不会再有农民。以我在源溪的见闻,觉得这决不是危言耸听。我开始相信,将来的农村,尤其是美丽的乡村,是少数富人和有闲阶层居住的地方。我没条件做富人,却有条件做一个有闲阶层。我希望我老了之后住到一个山里去,在那里侍弄一块菜地,春天到山林里扳扳竹笋,夏天在山溪里凉一凉足,傍晚时沿着田硬慢慢地散步,完全地过一种老年人的生活。等我死后,就葬在屋后的山坡上,与那片翠绿的山林完全地融合在一起,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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