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

在云南 我是一只空旷的豹子

我怒吼着 吐出心中腐朽的日月

群山在飞奔 这不绝的流淌令一个外乡人

突然羞愧不已

秋天的胸中一遍遍鼓荡着黄金般的忧郁

一朵更洁白的云隐入眼底

蓝天之下 绿树生长着高出尘世的枝桠

……我再也稳不住这辽阔的美了

我深藏的悲喜就要喷薄而出了

 

所有的父亲都沉默了

一座山有着怎样的孤独和深邃

一座山在大地的心尖上颤动

一些黄叶转身就成了追忆

这高远的眷恋转身就成了红尘的骸骨啊

一个薄雾般的我卸下了春秋和草木

一点点向这苍凉之美靠近

 

云南的秋天

早已漫过了尘世的眼眶

一些身影散落在台阶上

远处有高飞的大雁

它们的飞翔是一种更辽远的接近

这秋天的军队 如同要埋葬世间所有的抽泣

时间终将成为一座陈旧的荒原

我就要成为荒原上的一棵草或一株菊

在越来越深的秋天张狂成一抹金黄的眩晕

 

那汹涌而至的比蓝更蓝的焦灼

此刻 我把自己当成一块顽石

把一颗坚硬的心呕出来

把一段细瘦的挂念也呕出来

 

再峥嵘一些 再近一些

岁月织出来的火焰现在是一匹滚烫的丝绸

那遥远的死在今生来世的异乡人

正被一阵风吹落

落在我弯腰拾起的一截枯黄里

 

在河口

对面是另一个国度 一条河在中间

诉说着友好 安宁

船只一遍遍划出优美的波澜

那走在桥上的商贩额头上闪耀着俗世生活

这一切 仿佛嵌在墙上的一幅画

被搁置了很久

被一样的悲喜供了很久

 

每一条街道都散发着良善的味道

一群奔跑的孩子令人露出内心的索道

多么盲目的迷惘

你看 我昏庸至此

我分不清哪一个是我 哪一个是对岸

尚未转身的赶路者

 

高耸的树木只是遮了遮阳光

好吧 允许我们一起走进泛黄的光阴里

允许这湿润的对望里永存巨大又干净的宁静

对岸那灰衫的中年人 他头顶的蓝天

和我脚下的土地 永远筋骨相连

 

在边贸街

我只属于一条街的明亮或幽暗

质朴的椰子 狂放的木瓜

身上缀满沉醉的杨梅

透着远古气息的木雕 一根粗大的

烟筒在众多的注视中等待已久……

 

这背负着隐忍之美的生活

被一层层剥开

我如何才能挺住这陌生的欢聚和别离

在单薄的午后时光里

这么多奔忙在命运之地的辗转者

他们和我一样

内心的庭院落寞又安详

 

我把一个田园式的女子带到这里

但愿一阵风就能吹开远方的门窗

但愿喧哗里没有艰辛

幸福的五谷挂满所有的余生

月光般清凉的街上

树影正斑斑驳驳

人群热烈 而言语陈旧

 

在哀牢山下

山下的草木以沉默向人们昭示

它们苍翠的痛苦是火焰也是流水

现在 我浑身缀满了低矮的俗世生活

多么放荡的幸福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远方

那蛮荒间最温软的一瞥像落日

这硕大的情感之河 终日起伏着波澜

 

应该与一只鹰相遇 与它翻山越岭的爱

和欲望相遇

但没有 只有山的茫茫内心和人们

利剑般的请求

看吧 一朵野花头上的蓝天终于妥协了

它遗弃了云雨 又遗弃了云雨的欢颜

 

我身体的风暴突然坍塌了

那不曾放下的不安 也突然明亮了

天地广阔 一棵香樟树的沉醉令路人侧目

一群飞鸟紧紧挨着哀牢山的臂膀

正一寸一寸挥霍着秋天的高度

 

参观西南联大旧址

仿佛一转身就能看到那跋涉的身影

如同一支支翻越山岭的箭

多年前 阳光也如这般浩大

樱花落在台阶上

一生的光阴就黯淡了 就碎了

 

这正午 这陈旧的相遇……

这弯刀一样的岁月 像要指引什么

四壁都是怀念 灯光映在墙壁上

一群永恒的人向我们奔来

那痛苦早就被审判过了

那未熄灭的相聚成了一条日夜喧响的河流

 

永存的时日高高挂在那里

敬仰的人都有着旧瓷器一样的内心

时光慢慢停下来

此刻 没有野生的迷惘

没有人在世界眼里游荡

只有旧时日的身躯 额上的青翠

在今天的悲欢里来来回回

 

鸣鹫镇

在没到达之前 我的双手仍握着过去的生活

而相遇多么神圣

到处都是秋天 到处都是醒来的日月

一阵风吹过

一些婆娑的光景就落了下来

 

这么多透着温良的守候

山间有沉睡的时光

那是多久以前 我仍是爱恨之间的烈焰

是归于沉寂后的默然注视

现在 整个小镇在叩门声里颤动

没有点燃的黄昏

也没有冰凉的问询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草木奔涌着自身的葱绿

屋梁上的玉米波浪般静静地浮着

我沉湎的旧事终于成了一阵薄薄的云烟

远处有碧蓝的天

远处是一群被掏空俗世的外乡人

 

在查尼皮村

这陋室 这落满尘埃的桌椅

往事如一阵激流 沿着时间滚滚而下

那起身离去的人已点燃了红色的命运

近处有骄傲的山峦

有往事和今天相互碰撞的声响

 

多么肃穆的时刻 我们屏息

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生活后头的那张脸

秋草摇曳着抬出村庄的旧年月

炊烟袅袅 如同内心最朴素的军队

无声的奔向天际 奔向儿女情长

 

这个被时光交替的下午

红色旗帜上舞动令人敬仰的身影

屋檐下有新时代的步伐

有避雨的新人和他们身体里的喧嚣

村庄沉默

雁群盘旋着 转眼只剩下一阵婉转的低鸣

 

201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