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倾谈
(2012-12-21 1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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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们走在海滩上,天穹上星光灿烂,耀眼的星星在向我们调皮地眨巴着眼,仿佛距离我们很近,近到了仿佛可以触手可及,那一轮弯月,像极了孩子心目中的童话世界,弯弯得像一勾闪着清冷寒光的鎌刀,好久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夜空了,记忆中,还是在我的童年时代,每当夏节,热得受不了,就将家里的凉床搬到星空下,仰身躺着,望着满天的星斗,想象着油然而生的一个个童话故事,现在想起,竟觉得那其实是我虚幻出来的一个不真实的往昔———我有过那样的一个童年时代吗,我的那个纯真的童年,一尘不染的童年?心里便有了许多的苍茫般的感叹了。
这个世界是不可解的,其实就是在说世界充满了暧昧,我说。
许多同行的朋友们在海边嬉戏着,还有一些女孩在星夜中伸出两个手指快乐地拍着照片,闪光灯在一刹那间照亮了海滩,很快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大海就在不远处发出阵阵的涛声,有如一首雄浑的乐曲,极目处,在大海的远方,能见到一片反射出的光亮,我知道,那是当地的渔夫在近海捕鱼,那个灯光是从他们捕鱼的船上散发出的。
夜色下的大海是安稳与浩荡的,不时地堆起一波波雪花般的浪涛,前赴后继地向岸边冲来,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有同行者站在海边,一拨拨扑上海滩的海浪向他们蓦然地冲了过来,他们发出一阵惊呼般地欢笑声,急促地向后快速退去。
卡夫卡的小说是最典型的,他是学法律的,却在一个保险机构任职,由此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本相,他的气质是忧郁的。叶老师说。我很喜欢吴冠中说过的一句话,叶老师接着说,他说:审美的邪性。说着,叶老师笑了,他说得真好,审美是有邪性的,他一下子抓住审美的本质,文学就是要一反常规,它是邪性的,特别的,发现的是人生的悖论。歌德与席勒有过一段友谊,席勒非常欣赏歌德,当时他在德国文坛深具影响,他给歌德写信,而歌德一开始并没重视他这个人,回信也是敷衍,直到有一天,席勒在信中说:天才的創作行為本身對創作者是個秘密。这才引起歌德对他刮目相看。他说出了创作的奥秘,这让歌德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好的文学是从不按照常理出牌的。
我也觉得小说创作是神秘的,它总会在不自觉中逸出创作的所谓规则,而一意孤行,它只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发达。我说,我在八十年代是从事文学批评的,可当有一天写起了小说来时,竟发现我的一些小说我自己都无法确知它究竟在表达什么,它超出了我理性概括的范畴,人生由此而在小说中变得暧昧而无解,但这个感觉让我感到了舒服。
过去有人说理论是先于创作的,我一开始不能理解,直到后来很久,我才发现这是真理,创作是会走在理论前面的。叶老师说。
那是因为理论相较于小说而言是滞后的,道理挺简单,小说的来源是生活本身,它诉诸于生活本身予以作家的启示,而将它描述出来,它的资料来源是第一性的,而理论则是对生活资料的提取与概括,是先有了生活现象,才有了理论发现,这就如同先有了古希腊悲剧的《俄狄普斯王》,才有了后来的弗洛伊德的“俄狄普斯情结”,这是文学与理论的辩证关系。我说。
来海南的第二天,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发现了叶老师,我快步向他走去,我说叶老师您好,我们当年在阿根廷使馆见过。他看了我一眼,象是要努力辩认一下当年曾有过的记忆,显然失败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叶老师说。十多年前了,我说。
你怎么会去哪呢?他好奇地问。
我笑说是受当时一个使馆朋友的邀请。
这趟受腾讯之邀的海南之行,事先我就问过腾讯的工作人员,同行的人中还有谁?她们报了一串名字,除了个别人,大多是我所陌生的,直到她们说到有叶廷芳老师时,我才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愿意参加这次活动。
叶老师的思想在八十年代曾对我有过重大的启蒙意义,那时我们对遥远的西方一无所知,更别说对西方现代文学了,闭门锁国的时间太长久,我们几近对西方的现代文学一无所知,叶老师的名字就是在那时被我注意到了,他大量的介绍西方经典文学与现代文学的文章与见解,让我大开眼界,那时的我对西方的信息与知识的获取如饥似渴,但又不懂外语,只能通过像叶老师这样的启蒙者的文章,来为自己打开一扇通过世界的窗口,所以我对他一直感恩在心。
叶老师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独臂老人,在人群中总是显得那么的落寞而孤单,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腾讯既然邀请了这位上了年龄的老人,为何又不安排人来专门照顾他?
同行的大多数人为时下最活跃的“名人”与“名博”,过去我对他们一无所知,这也足以说明我的孤陋寡闻,但我非常高兴能与叶老师同行。
那天坐在汽车上,我们又聊起了文学与哲学,他说,你应当读读康德,现代哲学是从他那开始的。
我说我读过一些,我喜欢康德的论述,他强调了一个我们所不知的置身我们之外的物自体。
在我看来,在康德之前,自笛卡尔之后,人们过份地相信了“我思故我在”的理性的力量,相信依据理性我们完全可以认识这个纷扰多变的世界,并按照人的意愿望来揭示它,亦所谓理性的胜利。黑格尔是其中的集大成者,他将宇宙万物通通纳入到了他的庞大的正反合式的哲学体系中,从思辩逻辑中给予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诠释,似乎是尽善尽美了,但康德却告诉我们还有一个我们可能无法确切认知的物自体,理性固而有了一个认识的极限,那个物自体并不会按照人的意志而运行,他是自洽的,自在自为的。
我们还聊起了古典音乐,叶老说他喜欢贝多芬,我说我也喜欢,我还喜欢肖斯塔科维奇、马勒,叶老“哦”了一声,略略地思索了一下后,他遥望着远方又说,我喜欢浪漫主义时期的古典音乐。
我乐了。我说叶老师,不知为什么,我不喜欢莫扎特与肖邦。
这时叶老偏过脸来看向我,脸上倏地出现了一抹孩子般略带点羞涩的微笑,轻轻地拽拽我说:咦,我们连这个爱好都一样!我也不怎么喜欢莫扎特与肖邦,但我平时不敢说,可没想到你也与我一样呢。
我们接着又聊起了萨特与加缪,叶老说,其实萨特在小说上的才华远不如;加缪,加缪是一个奇才,他的文学见识很现代。
我说萨特的小说只是他哲学的另一种表述,文学性不强,不象加缪,他的文字就充满了横溢的才华。
叶老说卡夫卡确实了不起,他写的都是一个人陷在困境中,就写一个人,但里面充满了悖论式的人生困境。
比如他小说《审判》中有一个特别的章节,叫《法庭门外》。我说。
哦,对,那个描述很有意思,那个人一辈子进不了法庭的大门。叶老说。
因为守卫永远在说,你再等等,我们在请示,会有一天让你进去的。我说。
可最后他快死了,还是没能进入大门,可那个守卫却告诉他说,法庭的大门其实是为你开的。叶老说,你瞧,多么荒谬。
所以卡夫卡的小说象是一个寓言,关于人生与世界的寓言。我说。
他的小说是哲学的。叶老说。
叶老还说,其实席勒如果不英年早逝,他在德国文学上的贡献会非常了不起,不会比歌德影响差,这个人的思想和才华其实很厉害,可惜,走得太早了。
迪伦马特的话剧也非常好,他总会在人生中发现荒诞。叶老说。
可我对迪伦马特的看法是,他的话剧太过于理念了,以致影响了作品本身,我更喜欢奥尼尔,他的悲剧让人长叹,而且充满了现代性。我说。
他是很好,还有莎士比亚话剧,那么伟大。叶老感叹地说。
我无法想象一个当年的戏子,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多伟大、不朽的戏剧,无论悲剧还是喜剧都那么的精采绝伦、无与伦比,这太不可思议了————莎士比亚。
所以他是一个天才。
我感觉是上帝专门造出了这么一人似的。我说。
有时你不得不相信有天才,所以真正的作家都是天才。。叶老说。
回到北京后,我给叶老写了一封信,我告诉老人,海南之行于我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您,从而我受益非浅。我还寄去了我的话剧剧本《岁月》———那是我答应让他看的,因为老人喜欢话剧,我也非常想想听听他的意见,老人知识与学养均让我高山仰止。
老人回复我说:我与你感觉无异,与你认识也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老人后来又回复我的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