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咖啡
(2009-04-24 19: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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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生活记录随笔/感悟 |
推开一扇厚重的栗色大门,穿过悬挂着中国名画的展厅,再推开一扇门,步入一条由石材铺垫的小路,小路两旁植满茵茵绿草,一片葱郁。
印入眼帘是一栋没有砖墙的犹如四方盒般的玻璃屋了,它由钢化玻璃构建,阳光洋洋洒洒的清泉般地倾洒进来,透出丝丝缕缕的恬适和安谧。这里便是朋友约的咖啡厅了。
真是一个神奇的建筑群落,在若大的一个扰攘不已的闹市区,居然不显山露水悄不溜地拔地而起,静卧在偏僻的一隅,让人不由得多了一份惊喜。
它驻扎在京城的繁华东部,大平洋百货的“背阴处”,倘若不是由人引领,我等俗众是难以窥见其真容的。乍一见,它仅是一溜青砖灰墙,懂行的人便知那是因了受到“豹豪斯”理念的启发,在这道青灰的砖墙中,依稀透出一种冷冽的现代气息,直接呼应着上世纪初发生在西方世界的现代主义运动,仅在一个不显眼处,见一标帜:1949。
墙与墙之间有一个敞开的豁口,从豁口看去,仍是一堵墙面,进了豁口一拐弯就是那个展画厅,厅里悬置的油画瞅着眼熟,一望便知它的来路及身份,中国画家曾有过的艺术个性在金钱的驱使下几尽全军覆没,一旦某种类型的绘画市场走俏,随之而来的便是重复性的变相“复制”,这也是艺术吗?
我是有意的迟到的,因为我挺怵这里的奢华与高贵。初次来到这里还是小阳领我来的,那天他在电话中兴奋地说,王叔叔,领你去一个新地儿。结果我们去了,一进这环境就唬了我一跳,就像是我悄然地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还是北京吗?那份嘈杂,那份躁动,那份市井之声的喧响,一瞬间便隐没了,无声无息,只有眼见的奢靡与高贵。我们也是随着这条石砌的小径,直奔最靠里的一间宽大的厂房般的大屋,那便是它的西餐厅了,结果一问价居然高出平时许多,后经服务生解释方知是因了正在举办的奥运,这便给予了他们宰杀顾客的理由,小阳一怒之下领着我们又颠了,因为他前一阵来过,菜单的原始价格了然于心。
那次我记住了这里,1949,一个犹如世处桃园般的尊贵餐厅,它分为四个区域:西餐\中餐\咖啡厅以及那个画展厅。
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没几个人,只有三五闲客安静地坐着,或看书,或品着咖啡,因为均背身,一时没看出哪位是我的朋友,一阵紧张,担心我的东张西望让人觉得我老土,于是轻亮着嗓门嚷了一声:余路。
一个背身动了,果然是此君,乐着便过去,落坐。他选的位置不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之下,斜阳透过玻璃懒洋洋的射着在我们身上,这个季节置身在温煦的阳光下是种享受。
给你。余路说,他举着一本《肖斯塔科维奇》。他是看了我的小说《遇》后,知道了肖斯塔科维奇音乐的好,于是好奇之下上网发现了这本书,当即买下,看完后决定送我。我亦为他备了一本书,是我刚到手的《流动的盛宴》,由进入“迟暮”之年的海明威写的。那时他已是名震天下的大文豪了,脸上闪烁着诺贝尔的光环,可他却沉迷在对往事的追忆中,那是他亲历过的青年时代,在巴黎,正流动着精神的盛宴,他作为一个对文学充满梦想的人,在那里度过了他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那岁月丝丝缕缕地渗透在他的内心深处,当往昔不在,命运又摧人步入晚境之时,他知道,他必须用他的那支笔,去记录下那消失的岁月。一如海明威的风格,内敛,克制,不动声色,但正是因了这份独具风采的“不动声色”,强烈地震撼了我。
我终于知道了海明威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为什么要孜孜以求的写下那些陈年往事,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那时他仅只是一位渴望成名,生活却捉襟见肘、无所依傍的文学青年,但那时,他经历了一个在他以后漫长的人生将永远消失的纯真岁月,以及青春与热血,他想挽留它,用记忆重新唤醒岁月,召唤青春,用文字将它化为永恒。
于是,通过他的追忆,我记住了他的那份弥足珍贵的永恒。
余路一直在赞美的我的服装,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必须承认出发前,我是刻意地“打扮”了一下,全是因了这个环境让我不敢轻率,我有意地穿了一身黑,著一件G─STAR的上衣,这一款式颇为特别,很有些时尚的味道,居然是立领,暗排扣,瘦款长及腰下,布料则是亚麻的。有一天我显摆般地出现在朋友面前,果然传来赞美之声,心里着实得意了一番,
自以为此一品牌定然会在众牌之上,于是拉出后领上的标牌非要懂品牌的小雪予以鉴定,小雪一伸脖子,很快又缩了回去,在我的追问之下答曰:哦,青少年的牌子,中挡。我傻了,她又笑眯眯地说,但王叔叔穿着还是有味道的,这款式不错。我相信那时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先是一个青少年品牌就让我颇受打击,后又来一句“中档”之说(完全不是我预估的那般,我想象中怎么着也该与“阿妈尼”有一拼吧!我承认我虚荣)。余下的是豹斯的休闲裤,以及普拉达的休闲皮鞋,随便说一句,都不贵,是在我朋友开的店里买的,一水的甩单货。
余路狠赞了我一把时尚,我很谨慎的接受了。我现在对任何人的恭维均保持一份警觉,不能再犯傻了。
这里好吗?余路问。我笑说:上星期刚来过。那次是小庞通知我来此吃晚餐的,说是我的朋友要她约上我,因为有一位我们当年的法国的老朋友要与他见面,让我也一起来聊聊。那天我也是这么一身,小庞先是发出一声惊叹。朋友侧过脸瞥了我一眼,略略不屑地说:哦,王斌这是走中式路线。他一准是误判我的服装为中式了。我说,喂,你不是说这个年龄要穿黑么,这不跟你走吗?他笑了,没再吱声。小庞还来上一句,王老师穿这身还真好看。
那天我们坐在“1949”中餐厅的会所,完全是豪华级别的服务,我心里暗算着这顿饭的价格,起码三千元以上。回首当年,我与朋友工作后,总是找最便宜的家常饭馆,每顿饭后结帐很少高于60元的,今非昔比了。
我告诉余路,坐在这种环境下我挺不自在的。为什么,他的眼睛瞪大了,我说自卑呗。不会吧王老师,他大叫,你看看周围,这里面最有资格来这里非你莫属。我笑问为什么?他说,这还用说,你是这里最时尚的人。我开始摇头。他认真了,说:我们可以做一个试验,如果那个吧台是一个舞台,我们让大家选一个最能代表时尚的人上台,我敢肯定地说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选你。我摇头。
他说到了加缪的那本甚有影响的著作《西西弗斯的神话》,其中那句:世界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我上次的博文中将此言引用错了,但想想,基本思想没有走样,只是我将文学作用的放大了)。这句话颇为震撼我,我说加缪在文学上比萨特更有才华,他文学和哲学富有诗意,而萨特则更为理性。他欢呼了一声说,王老师总结得还真对,加缪是有诗意的。我说,萨特以为人生是虚无的,而加缪则认为人生是荒诞,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但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对我有至深的影响。
我欣喜地看着玻璃幕墙外的一株株绿树和灌木,叹息说可惜不识植物之名,有时要写到时总是望“树”兴叹,余路说,这还不好办,我告你,我是在南方长大的,一般树我都认识。结果他一连窜地告诉了我许多植物的学名:泡桐、槐树、紫藤、广玉兰、白玉兰。眼界大开。
这是一位中年女子突然跑过来,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又看看桌子,嗫嚅地问:我能向你们要几支烟吗?我们没了,一直想要来着。我微笑,说:烟酒不分家,拿吧,不够再来,别客气,她高兴地从烟盒里抽出几支,乐颠颠地走了。
白色的吧桌上放着一个呈漏斗状的透明器皿,盛着清水,有一个貌似橘子的东西浸泡其间,我说这是什么?是橘子吗?余路笑,说这是柠檬。我大窘。余路说,王老师,真不敢相信你是这个年龄了,完全没有这个感觉。我说我自己也觉得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没长大的小孩,那是真实的我,文学是需要有一颗童心的,只有用童心看世界,才能明辨是非好坏,因为孩子的心灵是最为纯真的。
接着,他又说起我的小说,因为他看过我的第二部长篇,我问:你觉得与我第一个相比,那个更好呢?他歪着脑袋反问,你觉得呢?我说自觉分量上,第二个不及第一个强。他乐着,说:我可是都喜欢,但感觉却又有不同。他望着窗外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二个都好,如果说分量,那我问你,古希腊的戏剧《普罗米修斯》强,还是易卜生的《娜娜》强,如果论分量,当然是前者,宏大叙事,可是并不能因此而说《娜娜》就没分量吧。你的第二部小说很有味道,觉得小说写得真是干净,很美,我很奇怪的是,王老师你怎么能写出这么干净的小说来呢?我笑了。我也不知道,我说,只是直觉这个故事必须干净,这个时代的爱情在消亡,我想写出一种真正的爱情的味道,或者说在一个爱情消亡的时代,我们仍在寻找爱情,探究一下人们缘何而爱。余路说,我真的喜欢这个小说。他又感叹,象你这样认真写小说的人太少了,现代人太物质了。我说没办法,我可能只能做这个了,认真于我不是为了别人,是因为惟如此,自己才写得舒服,如糙了,我会难受。我说,文字是应当受到礼遇和敬重的。
余路忽然说,哎,王老师,我们做一个游戏好不好。好呀,我说,做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秘:我喊一二三,我们同时说出这个咖啡厅哪个男人和女的可以打高分,不要看,只说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大乐,因为想起了我的一位身在海外的朋友曾告我,在咖啡厅时亦会如是。我开心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评出了男女二人,结果是殊途同归,完全一致,于是以咖啡代酒,欢呼了一下。
哎呀,跟王老师聊天真快乐!余路说。我说我也一样呀。我与这些年轻的朋友聊天让我受益颇多。余路晚上还有一局,正电话约着呢,我说你们真忙
,他说我喜欢交朋友。
望着余路,我笑了,世界真是他们的,他们有理由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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