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读完了,合上书,人物跃然于脑海,我体会到了他们的温度与喘息。谈一谈我的体验吧。
首先,要肯定的是,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小说,充满了诚意。但是,她的确又有别于书架上所摆的其他小说。我想,那些习惯了复杂故事情节的朋友,尤其是那些所谓玄幻小说拥趸的读者们,在读这部书时,估计会有些不习惯。因为她确实不是一部靠情节取胜的小说。我想,这一定是作者故意为之。否则,长期从事编剧工作的作者想要制造些所谓起伏跌宕的情节,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可是作者并没有如此,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语言文本的表达上。这种语言并非故事人物的口语,也非辞藻上的描述。而是从整体上来涵盖表述的。好比一棵树,语言是树干树枝,而人物则是开在上面的花朵。就此一点,便应当祝贺作者。因为,一个作家,能够拥有自己的语言,是一件很难得而又幸福的事情。小说中的人物,个个都是典型性格。每个人都代表了一种以至于让我们能从中看到自己周围人的影子,亦可照见自己。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作者对于性的表达,极致,浓烈,却丝毫不显色情,让我想到了国画泼墨的技法。这暴风骤雨的欢愉过后,与人物内心的低落惆怅更是形成了巨大反差,仿佛一场盛宴后的狼藉,让人唏嘘感慨。我想,这疯狂的盛宴是否是作者对于这时代的隐喻?这之后的狼藉是否就是这个时代下人群的集体表现?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作者对于这个时代和裹挟于其中人群的悲悯之心在隐隐发作吧。
小说的镜头感很强。我想,要是拿来拍电影的话,现成就能用。但是,这恰恰也是小说的一个让我稍嫌不足的地方。其中一些细节的描写,比如陆岛和袁露在浴盆中那一段,感觉描写有些剧本化。
以上,就是我这个文学爱好者,电影发烧友浅薄的看法,如有不妥,敬请原谅。呵呵,就让我班门弄斧一次吧,毕竟,班门弄斧,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像和高手下棋一样,进步才快。
哦,对了,王老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昨天上午我去逛图书大厦,发现书架上只剩下了一本《遇》。我问售货员:怎么?没了吗?答曰:卖完了,就这一本了。呵呵。
您的下部小说,我拭目以待。
耿晓东
耿晓东,你好!
因为你常来,所以我已将你当成了一个老朋友。看到你的留言后,我当即就想给你回封信,所谓礼尚往来,只有一时小懒,迟迟未能动笔,今天正好有点闲情,想到了给你回信。
我的小说《遇》,能得到你的喜爱,而且是有自己见解的喜爱,我自然是快乐的,从你的留言中看出你并非是一般性的读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颇富专业素质的读者,所以,你的首肯令我特别的高兴。
我是这么一种写作者,对于自己写下的文字一直心里没数,所以写作对我很苦很苦,因为每写下一行我就会在一旁开始没完没了的质疑,正如你看到的,我是一个过于讲究文字的人,因为我深知文学的生命是由文字所撑持的,文学的真正使命并非是为了哗众取宠般地讲述一个耸人听闻的好故事---我并不否定它有这项娱人之功能,但亦无庸讳言这是它的低级功能。
文学最神圣的使命是要质疑乃至解答和探索我们的生存之谜的,因为当来自我们的生命体验被日趋功能化的社会逼进了一个狭窄的理性的规定之中时,我们从个性的生存之中所获取的新鲜经验----最私人性的经验就被先在的那些陈腐的理念及概念所拘役了,比如现在盛行于世的”雷“字,便被时髦的视为一种流行术语,比喻成吓人,惊人之义,可就在这一”吓人“或”惊人“之谓中,凡涉个人(纯个体的经验)”吓人“与”惊人“之体验如细析下来必然会是因人而异的----不同的阶层,不同的教养,不同的年龄段在遭遇”吓人“”惊人“之事件时必定会有不同的反应、体验及感受,可我不无悲哀地看到,这份弥足珍贵的个人化的经验却被一个貌似时髦的术语一网打尽,被整齐划一的趋同于一个”雷“字,感受的差异性消失了,独属于个体的唯一性感知在这一共性的话语中更是消失殆尽,一个流行性的话语(或曰概念)“雷”,就是在这样一种人所不知的前提下谋杀了个人性经验,也就是在这一意义上,文学的使命开始出现了----它的本性决定了它就是要冒犯天下人的共有之经验,而用纯粹私人化的生命体验告诉人们一个更为真实而复杂的世界及人性,于是,即使是一个极为”雷人“的体验亦可以演化为一个长篇小说,甚或延展至一个人的命运遭际,一个惊心动魄的生命历程,当读者在看完了这个小说后,他的内心深处,”雷人“不再会是一个干巴巴的概念术语,而是来自丰富的纯属个人的一份难以言明的体验----”雷人“的内涵因此被去蔽后渐次展开。
真正的文学永远在丰富和拓展着我们的感觉及理性的认知范畴,它总是义无反顾地击破一个个被先在的概念所拘禁的尚未被发掘及发现的生命感知及体验,这其中自然涉及到了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等,这也就是为什么,好的文学永远在颠覆我们头脑中相沿成习的陈腐的观念,而引领着人们向更深邃的人性及世界的幽暗之处悄然挺进。
我的自我质疑也就是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发生了,因为任何有益的文学探索都是在语言文字的名义下诞生,当我们知道文学是要逼近人生及人性之本质时,概念性的语言和认知就要首先被质疑,只有解放出语言所蕴含的微言大义及它的伸缩自如的张力时,我们对私人性的体验之描述,我们对陈腐观念之颠覆才能成为一种可能,由此不难见出,语言在文学(小说)中之地位是何等之至关重要。
涉及到我自己的写作,我与其说是在过份追求语言的表达,不如说我在追求一种叙述的准确性,这是创作小说时最须持守的一种道德,因为惟有准确,才能让文字有效的抵达目标读者的内心深处,文学的圣地就驻扎在人们的心灵中。
你在留言中提到了故事,你说我不可能不是一个懂故事的人,这我承认,我知道故事该怎么讲,知道一个作者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及技术手段来诓住他的读者,但我有意地没有尝试这么做(即使我尝试了我也不敢说我就能做好),文学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保留着一份惟我独知的神圣和尊严,所以当我要写下《遇》时,我便告诉自己,用我的心去贴近我的文字,用我的诚意去温暖我的文字,那怕我在鞭挞自己的丑陋,在揭露自己内心的邪恶,我当亦为无愧,因为文学从来是拒绝虚伪的。
我的这篇《遇》使我失去了一些真正的朋友,虽然让我痛惋,但我尊重朋友的高贵,我一直相信朋友终将会在某一天的黎明时刻理解我,因为我们的精神及思想都需要在重重的概念中突围,我们都需要发现一个更为复杂和深邃的自我。
《遇》中确实大量的涉及到了所谓的性,但我高兴地发现你从中没有读出性之丑陋,相反,你感受到了一种浓烈极致后的美。无须讳言。我在写下这些内容时,曾经一再的踯躅,犹豫,因为我在当代的中国文学中看到大量的作品一旦涉及于性事,就写得肮脏不堪,令人不耻,我知道这一切均来自于作者自身的潜在意识中性一直是他们未曾解决的一个困扰,性在他们的内心中是萎琐且卑污的(实际上是他们自己心理的卑污与猥亵),这与我的观念相悖,我以为性于人性是美的,重要的是我们以什么样的心态及观念去表现它,其次,任何一次伟大时代的变迁及崛起都是从性之解放开始的,因此性便不再是单纯的表现为一种生理之行为,它更是一种对现实的政治反抗和精神反叛,所以,当我开始义无返顾的写下这些内容时,我在告诉自己,我在披露一种当下的精神症候,它已升华为一种精神挣扎的象征。
至于你说到象电影,这让我略微的有些惊讶,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质疑你的判断,但我写作的初衷确实是要避开电影的,我只想纯粹地进入文学的叙述,而非电影式的,但我又必须承认,我有一个潜在的认知,我以为任何时代的文学如须求进取与发展,都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就是说要注意汲取其它门类艺术的营养,来丰富和壮大自己的表述形式,电影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异军突起,一领风骚的,它所具有的某些叙事功能是可以让我们的文学借鉴并学习的,所以,我才会谨慎地采纳它的某些手段,用以丰富自己的表现方式,我以为海明威的小说就极具这一特征。
好了,我说的有些多了,让你劳神了,就此打住吧,文学要走的路还很长,只要我们仍然秉持一种永不妥协的精神,只要我们坚持思考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这一生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最后说一句,我的第二个小说已交出版社,以后的命运就不能由我来主宰了,但我希望它有一个好运,当然更希望如有一天问世后你仍会喜欢,并留下你的赠言。
谢谢你!
王斌
20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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