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受邀去了出版社驻京工作站,为了与那里的编辑聊聊我的小说出版事宜。她们很严肃地看着我,每人手里还端着一本笔记本,认真记录着我的胡言乱语。我有些不适应,只好乱打喳地问,我的小说看了吗?看了。她们齐声回答。我们都是一口气看完的。我又问,好看吗?好看。
让我意外的是其中一位女孩的回答,她说,你的小说具有“文本性”。我吃了一惊,因为“文本”一说仅限于批评家口中的言辞,一般不会出现在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口中(她们也就“80后”吧)。我觉出她的来历非同一般。
我当即问,你那个学校毕业的?答:北大中文系(后来她们社长告我,她读到中文系的研究生)。难怪,我想。接着我笑说,我说怎么一听你就专业。她也笑。又一次强调我小说中的“文本性”。读你的小说没有阅读障碍,一口气看完了。她补充了一句。所谓“文本”,指得是能够自成一体或系统的小说(不仅是小说类),可以从中探究小说与社会、文化、时代的关系,而其中的人物又具有相对的典型性。我的小说有这种功能吗?
我坦承,我真的很高兴她们能喜欢,但我自己写时是不满意的,否则我不会马放南山近八年再续写。她们记下来了。
这倒是一个卖点,她们说。我自嘲地笑笑。
我强调了对封面设计的重视,我说这一点我非常在意,我不希望出来看上去像书摊文学。她们说不会,一定会找专业人员来设计。
那位北大的女孩又说,我觉得你的小说读得时候有些像《挪威的森林》。我一怔。因为就在当天,我的朋友向阳来电说他正在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看了一半了,向阳说,你的小说有些像它哩。我没吭声,因为那个小说在我的记忆已淡漠了。可是为什么这个女孩也有相同的说法呢?这之前倒是有两人说有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味道---这我也不信。
我睡在床上看了会南非作家库切的《耻》,看着有些累了,可是发现大脑依然兴奋得厉害。我没喝咖啡呀,可是怎么睡不着呢?只好起来,去了书房,开始在书架上找《挪威的森林》。我要唤醒自己的记忆,看看为什么有人说像。
结果发现我有两个版本,一是大陆版的,一个台湾版的,它们让我想起前一段关于这两版间翻译优劣的论争。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看的是大陆版的,在当时,这本书风靡一时,以至成为了时尚读物的象征,成为了一种城市品味,强烈地影响了一代小资的生活方式。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后来有人告我台湾版翻译得更好,并送了我一本。我一直没抽空看,就搁在那了,直到今天想起。
我翻了翻,的确两版译文不同,大陆版文字更优雅一些,台湾版则随意自由了许多,据说,随意自由更接近村上的风格。这的确是一本畅销书,当时十年中,居然在亚洲销出了五百万册,数目惊人,而且在中国大陆亦出了一批“村上”发烧友,以他的生活方式来标志自己引领时尚。我的小说会跟它像?我真没这种感觉。无非都写了当代都市而已,无非都写了都市青年人的孤寂和落寞,除此,还有像的地方吗?而且我也不时尚呀。这位身在日本的村上春树多有小资情调呀,看他的小说就像在听有点小颓废的爵士乐,而且其中的泡妞方式也“资”得可以,令人瞠目。
我随意翻着,没觉得自己与它类同,又放下了。我记得向阳后来告我,一开始看着有些像,看完就发现是两类小说。你的比它更有精神高度,向阳说,而且你比它的笔力要狠,春上比你柔情,它小说的结尾太糟糕,完全变成了一个通俗小说。我狠吗?我怎么在写时会有些许的忧伤呢?哦对了,春上也忧伤。
我又开始拿出昆德拉的小说,其中也有几本是两种不同的国内译本。反正睡不着了,索性就做一个译文大比拼吧,我告诉自己。我把几个不同的译本分别从书架上请下来,放在桌上,结果发现摊了一大桌,看着心里高兴。书真是好东西,闻到它散发出的墨香都是一种享受。
朋友一直向我推荐昆德拉的《玩笑》,按他的话说是太好了。我认真地看了上海译文的几段,发现这是昆德拉早期没形成创作风格时的小说,语言有些琐碎,思想不够凝练(他后来的小说变得很哲学),而且在叙事上为形式而形式。接着又翻作家出版社当年的译本,发现比上海译文的语言要干净流利得多。接着又翻开上海译文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将它和作家出版社(这是我上世纪八十年代看的译本)的译文作比较,结果各有千秋。
再看《笑忘录》。这是我上世纪看过的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的译本,给我留下了至深印象,与上海译文的新译本比较下来,它可是高太多了。这种比较让我有了一种游戏的快乐,于是我又很抽疯的比较起昆德拉的《为了告别的聚会》和《生活在别处》的不同译本,结论还是作家出版社的老译本胜出,我在庆幸我当年读的都是老译文,现在的新译文相较之下可真是太粗糙了,文字不够讲究,语句没有节奏和韵味。我只能感叹今不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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