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散文 |
纯粹是一次漫不经心的“误会”,我与古典音乐邂逅相逢了,这个“缘份”说起来就像是一个拙劣故事的开头,但它却是真实的。如果是早些年,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高呼着“反传统”的口号,而执著于“先锋”的思想和路线,并以一个“前卫批评家”身份昭示于人的我,会有一天开始沉迷于“古典”——它正是我们开始以“反叛者”的姿态,以鲜明的立场标帜我们的身份和存在的“符号”,可以说,没有了这个立场和姿态就没有了当时的我们。
一位我并不十分在意却又让我“不屑”的从商的“朋友”,有一天与当时无聊之极的我谈起了古典音乐,在一张也不知那个朝代的木椅上,他不断地扭动着他那臃肿的身躯,眼神中透出他在商界多年而形成的无法掩饰的狡黠(这使我在谈话的最初,就开始怀疑他“推销”的动机),他不时地挥动着他肥胖的大手,以示强调他谈话的重要性:古典音乐你没听过?哦,这会是你一生中的最大遗憾。他摇了摇头,仿佛在为我不该有的“遗憾”而哀叹。
这位朋友很快地向我介绍他手头的一个“音箱”,一个隶属于英国的名箱,据说是发烧友们都知道的名曰“天朗”的箱子---这果然是一个“圈套”,并暗暗地为自己最初对此人的判断而得意----我是不会上你的“套”的,当时的我在心里说。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听到了古典音乐,最初是不经意的,仅是为了客气,可我很快就被吸引了,奇怪的是那支曲子在古典音乐中并非是最好听的,相反,它是刺耳而又怪异的----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乐,不以为意的我很快转化为聚精会神,那种在沉郁而又痛苦中的旋律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一般将我席卷而去了,我惊异于这旋律中所蕴含的不可抗拒的能量,它一点不令我陌生,相反,我却在这不断地突变流转的旋律中感受到了一种亲切以及内心深处一直在寻觅的东西----那是什么呢,这个念头也仅是转瞬即逝的,因为已然在音乐声中忘却自己了,你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中独自操驶着一叶扁舟,颠簸在波涛汹涌的浪尖上,你不知道此刻你要驶向何处,彼岸又在何方?你必须孤身一人的面对凶险,以及不可预测的命运----这也是所谓的命运所潜藏的所有奥义:在苍凉的人世间你是孤独的,但你必须自己面对,因为那个自称可以拯救人类的“神”是并不存在的,你很象也在侧耳聆听爱略特在大声的朗读他的惊世之作《荒原》,那是在一片精神的废墟上要重建希望,我们已被一种可怕的阴影所笼罩,我们的精神在彻底迷失,即使这是一次绝望的呐喊,那也是因为这些哲人们在心灵深处坚守着精神。肖斯塔科维奇让我在无意中寻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这就足以让我陶醉,在此之前,一直沉迷在西方摇滚乐的我,竟是如此愚蠢地认定“古典”是一个将死的艺术,我惭愧了!
我“收”下那个箱子,那个据说名曰“天朗”的箱子,尽管我知道对于我的那位朋友这意味着一次成功的“交易”,可对于我,已经意味着我找到了一位精神“向导”----尽管它仅是音乐而已,这已足够了,因为它让我激动和亢奋,以及在冥冥中所昭示我的精神指向,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喧哗与骚动的时代,我竟会如饥似渴要寻找这些东西?我内心中充满了狂喜,因为我知道,我从此将不再独自面对,我将拥有一个知心朋友,它会在我孤独中与我顷心交谈———尽管它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可我却固执且狂妄地认定我能听懂它的“声音”———一种绝望中所支撑出的强大的“声音”,它不会屈服于强权以及来自世俗的任何诱惑,它是傲世独立的,因为它知道人是靠思想驻足于世的,这才是人独有的和不可潜代的精神财富。由肖斯塔科维奇引领,我开始迷恋上了俄罗斯这个伟大的民族,这片土地充满了苦难和艰辛,回荡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苍凉,可它却具有博大的母亲般的情怀,我重新回首去阅读由这片苍凉的土地所孕育出的伟大作家的作品: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和肖洛霍夫----那还是一个仿佛久远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充满稚嫩和青涩气息的阅读,那时的我还仅在他们的门外徘徊,可在今天读来,我却能登堂入室地进入他们的心灵深处,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来自他们体内的呼吸声,为此我骄傲----为此我相信了这个伟大的民族,它终会在有一天的早上,昂然崛起,让世人惊叹,因为它们拥有着由普希金的艺术乳汁所浇灌出的大地,它必将散发出恒久的魅力,只是在沉默中等待着一点点星星之火。
我继续打开我的音响,点燃一支烟,静静地聆听着来自肖斯塔科维奇的“声音”,他依然在引领着我,向前走着,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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