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翁房东(小说)

 

一．

 

1990年夏天，27岁的乔子刚在南卡教会大学拿全额奖学金读了两年博士生之后，普林斯顿大学也录取了他为该校博士生，但没有资助。

乔子刚银行帐户里只有1千多美元，而普林斯顿大学当时仅学费一年就要近2万美元。然而，乔子刚胆大包天，为了读一流大学，全然不顾未来的不确定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放弃了教会大学给他的全额奖学金，转学到普林斯顿。

普林斯顿大学系主任和乔子刚两次面谈后，被乔子刚放弃奖学金和两年心血而在无任何资助的情况下铁心来普林斯顿大学给感动了。开学前一天，系主任帮乔子刚弄到一份资助，可付一年学费和医疗保险。乔子刚只需自己解决生活费。系主任说，明年你可争取当助研，一旦当上助研，免学费，生活费也不用担心。乔子刚高兴得跳了起来。

乔子刚的大学老同学李京也是普林斯顿大学博士生。他介绍乔子刚住进中国学生做二房东的一栋老房子里，每月房租200美元，和4个中国人分住在三房两厅里。

5个月后，乔子刚的钱紧巴巴的。最主要的是乔子刚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份工作丢了。他跑到学校学生职业介绍处，发现一个广告。上面说，一个病愈的房东，需要一位男学生住在他家，做简单家务，包吃还给工钱。乔子刚乐坏了，这不是天下掉下的大饼吗。乔子刚是单身汉，符合条件。

乔子刚打电话去询问。对方很象机器人在说话，不真实，没有抑扬顿挫，怪兮兮的。乔子刚心里有点纳闷。可对方地址离学校很近，他就去面试了。

到了那里，出现在乔子刚面前是一栋石墙豪宅，房屋两端是圆形塔楼，中间是方型结构，全是落地窗，非常气派。显然房东是位富翁。乔子刚按了门铃，出来一个老头，穿得很体面，模样有65岁，看得出来年轻时很英俊。很─高─兴─见─到─你，老头说得很慢，呼吸很重。原来这富翁曾患喉癌，喉咙被割掉了，装置着人工喉，帮助其发出声音，故所说句子从头到尾都是平音。

富翁领着乔子刚楼上楼下看了看。光卫生间就有5个。家俱高雅，收拾得很干净。富翁告诉乔子刚，他能自理，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他要乔子刚干的活很轻松，就三件：清洗浴缸，吸尘，到超市买食物。富翁说他要等到下个周末普林斯顿大学开了同性恋者聚会后看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候选人才做决定，理由是同性恋者一般都爱干净。乔子刚对他这最后一句话没在意。房东都喜欢爱干净的房客，这理所当然。

 

 

二．

 

 

过了一个多礼拜，富翁给了乔子刚答复。他决定录用乔子刚，但说要先试两周看彼此是不是合得来，因此他叫乔子刚不要把所有东西都搬过去。乔子刚觉得有道理，很多工作都有试用期，更何况他也许要在富翁房子里住到拿到博士学位。

乔子刚东西不多，把床垫和一些书放在李京那里，说两个礼拜后再来拿，便搬了过去。

只是有两点乔子刚不是很满意。(1)有两个带澡堂的卫生间，富翁要乔子刚共用一间，另一个专留给客人用。不过，乔子刚想想也好，这样他少清洗一个浴缸。(2)乔子刚的卧室门没有锁。他想，反正我没值钱的东西。

两人共用澡堂，进进出出常会碰在一起。既然两人都是男人，乔子刚很随便，光着上身或刚洗好澡下身只围着一条大毛巾。他发现，富翁看他身体的目光很特别，是那种说不清楚有点暧昧又带着欣喜，审视似的。

乔子刚很忙，教授要求读的书和研究资料都读不完，没多少时间和富翁在一起。两人每天最长待在一起的时间是吃饭的时候。早上，富翁自己弄好早餐，两人一块吃。中午乔子刚不回去吃。晚上有时富翁弄好了，乔子刚就吃现成的；若没有弄好，乔子刚帮着做，吃完乔子刚就去看书做功课了。

很快周末到了。富翁给了乔子刚50美元工钱。乔子刚很高兴，一个月至少200美元的收入，这钱够他零花的。

 

三．

 

 

乔子刚姐姐从国内来信介绍了一个在纽约的姑娘，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里长大。乔子刚觉得不错，就邀请姑娘来玩。

乔子刚对富翁说，我若邀姑娘来家里，你介意不介意。富翁说不介意。乔子刚便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他拿出照片给乔子刚看，一个不老的贵妇人。他说，他俩差不多每个礼拜都会见面一次。

星期六，姑娘来了。乔子刚做了几个菜，富翁也做了一个西菜。他们喝酒，聊天。姑娘看着满是富丽堂皇的豪宅，问富翁，你干嘛不请个人帮你做饭收拾家务呢？富翁说，我喜欢有知识的年轻人，再说我闲在家里没事，闷得慌，不如自己干，而有佣人在家，难有隐私。他笑着说，如果我请佣人，就不需要子刚了。

晚上，姑娘走后，乔子刚没心思再看书就站在客厅里看一会电视。富翁走过来站在乔子刚旁边，在其腰上有意无意地抚摸了一下。

乔子刚想，富翁可能看到姑娘后心野了，情不自禁。男人之间亲热玩闹，青少年当中有，军队和监狱里也有，无非是缺异性罢了。乔子刚以为自己能理解富翁。再说，他这大小伙子对付老头绰绰有余。

可第二天吃完晚饭，乔子刚在洗碗，富翁跟他聊起了同性恋的话题。乔子刚说，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同性恋者，我理解他(她)们。

没想到富翁立刻从乔子刚后面轻轻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乔子刚背上，温柔地说我爱你。

乔子刚很不自在。他说，你这样我没法洗碗。他回头把富翁推开，大吃一惊：富翁已把他的那老东西掏出来了。

真恶心。乔子刚向来不欣赏人的生殖器，无美感可言。

乔子刚这时想起了富翁在面试时说过想要同性恋者，便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这富翁会不会是个同性恋者？可是，他患过癌症，又装着那人工喉，呼吸说话都不易，难道还有精力干那事？也许是没有女人会嫁他，太寂寞了。想到这里，乔子刚说，你都这年纪了，又有病，呼吸说话都这样，还不好好地照看你自己。

富翁说，我才56岁。

乔子刚真没想到富翁还这么年轻。意外之中，乔子刚问他，你还能干这事？

富翁很不服气，怎么不可能？说着，他到自己卧室里去拿了一盒安全套出来。你看，这是我干事时用的。

说得迟，那事快。富翁居然已在自慰了。乔子刚转身把碗洗完，把手洗干净，回过头看富翁能演什么戏。没想到，富翁射了，仿佛在向乔子刚证明他能干这事。

乔子刚还算能沉得住气。你把地上弄脏了。说完，就赶紧回自己卧室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会玩这种游戏的。

 

 

四．

 

 

星期天晚上，乔子刚看完书，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下，不敢睡，因为还要准备第二天要在博士课讨论会上的发言稿。可他实在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春梦，享受极了。

乔子刚以为自己梦遗了。可是睁开眼睛一看，裤拉链已被拉开，只见富翁在为他效劳，卖力地在吸吮他的宝贝，上气不接下气！富翁够可以的，他连呼吸都这样，居然啃呲啃呲干这事！人真是可怜的动物，为了性，可以如此身不由己。

乔子刚没责备富翁，不知对他说什么好，默默站起来。

这时，富翁解开自己的裤子，示意要乔子刚转身过去。乔子刚立刻叫了起来，No！

富翁把裤子穿好，给了乔子刚一个拥抱，笑容可掬地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晚安。他走出了乔子刚的卧室时，还帮关上了门。

乔子刚走到镜子前注视着自己，身上神经末梢的快感，余味尚在，可是心里似乎起了鸡皮疙瘩，有一种难言的恶心。他问自己，我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吗？

 

 

五．

 

 

第二天吃早餐，富翁谈起他死后没有儿女继承他的房子和遗产。乔子刚明白，富翁的话暗示着什么。对有些人，这可能比性的诱惑还更大。可对乔子刚来说，跟富翁“好”来坐享其成，简直就是一部小说或电影，不是他本人的故事。然而，一栋豪宅，价值百万，还有大把的美元……。

乔子刚环视着豪宅，感到它就象陷阱，引诱他往下跳。想到自己的处境，再看看富翁，乔子刚说，我穷，很想在这里住下去，直到我毕业，或直到你过世，可是……。

乔子刚话没完，富翁高兴地说，你将来结婚了仍可住在这里。

怎么可能？

我可请律师，写下遗嘱，指定你是我的继承人。除了我父母留下的有一大笔钱，我自己还有存款，总共2千万美元。

2千万！乔子刚眼前仿佛是一片大海，上面到处漂流着绿色的美元钞票。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要上课去了，富翁送乔子刚到门口，伸出双臂拥抱他，说你好好想一想。

一整天，乔子刚没心思上课，老想着这事。晚上，他回去得很晚。他打电话回去，叫富翁先吃饭。可是当他回来，富翁坐在饭桌前等他。

你还没吃？

我等你一块吃，我已经把你当作自家人了，我爱你。

不过，爱不一定要有肉体接触，对吗？

身心难以分开。说着，富翁握住乔子刚的一只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乔子刚不明白自己是被对方的爱感动了，还是被财产所诱惑。他对富翁说，这样吧，我以后需要释放时，可让你动口美味，这是最后底线，绝不能再有别的性行为。当他说出这些话时，感到自己很堕落了。

富翁两眼眨了眨，似乎有所失望。做爱需要双方的投入和献身。

听到“献身”两字，乔子刚顿时有呕吐的感觉。富翁只是房东，自己并不爱他。别说自己是大小伙子，那怕是女人，这个戴着人工喉说话象机器人的老头，也难以接受。乔子刚无意再谈此事，赶紧转移话题，跟他讲讲学校里的事情。

晚饭后，乔子刚回到卧室里做在书桌前想看书。富翁穿着睡袍走了进来，眼含泪水。

怎么了？

你不理解我。他喃喃地说。

乔子刚注视着富翁，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为好。其实，我心里很矛盾，我巴不得做你的财产继承者，这样我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可花天酒地，游山玩水。可是，纯粹为了你的财产，我不情愿地出卖身体，这不是妓男吗？

你不喜欢我？

你是我的房东，仅在这点上我喜欢你，这不是爱。

看着乔子刚无动于衷，不来电，富翁哽咽着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乔子刚翻来覆去谁不着，心里一直想着富翁跟他说的话。如果富翁是贵妇人，该多好！他也许会和她好上的。毕竟他是血气方刚的光棍。他担心，富翁会不会再次进入他的房间要跟自己做爱。

 

 

六．

 

 

早上起来，富翁看得出来，乔子刚一夜没睡好。吃早饭时，他对乔子刚说，你再认真想一想，我今天就可叫我的律师来修改遗嘱。

乔子刚沉默了许久。他简直不相信自己说出了以下的话。这样吧，你上床等着我吧，看我心理上能不能越过障碍跟你做爱。

富翁喜笑颜开，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

乔子刚犹豫不决，终于迈步进入富翁的卧室。一张极其考究的大床上，富翁笑迷迷等待着他。乔子刚慢吞吞脱掉衣服，却穿着内裤，上了床。富翁掀开床单，迫不及待地说，快来！

进入乔子刚眼帘的是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富翁全身一丝不挂，白肉上长满了黑白混杂的体毛，凸起的肚子上赘肉随着侧身而抖动，气喘吁吁，活脱脱象一个上了架子等待被宰的肥猪！

富翁伸手想脱乔子刚的内裤。乔子刚大叫，不！别动我！我绝对不会和你干这事！

连乔子刚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反应强烈。他立刻跳下床，跑会自己的房间，心里顿时知道该如何做了。

乔子刚拨通了老同学李京家里的电话，把事情说了说。李京答应乔子刚在找到新住所之前可睡在其客厅。乔子刚等不及似地，马上去了李京家。

当天下午，李京帮乔子刚来搬东西。乔子刚叫他同去，与其帮自己搬东西，更是壮壮人气。万一富翁过分变态，有李京在场总比一个人好。再说李京也好奇，想见识一下这富翁。

告别时，乔子刚把大门钥匙交回给富翁。我没法再在这里住下去，谢谢你对我的关照。

没想到，富翁这时气鼓鼓的，两眼瞪着乔子刚，目光里完全没有了爱意。他直接了当地告诉乔子刚：我是同性恋者，你真笨。

此时，乔子刚彻底明白了，富翁提到所谓女朋友只是为了让自己先吃定心丸，然后引诱自己，可自己没上其贼船，富翁干脆脱下面具。乔子刚想想自己的确真“笨”。一是早就该察觉对方的真面目，二是放弃了献身可获巨额财产的良机。

走出豪宅，李京对乔子刚说，你胆子太大了！可是，有眼不识“泰山”。

别开玩笑，我出国前从没碰到也没听说过谁是同性恋者，来普林斯顿大学前的那个教会大学，连烟酒摇滚乐都不能碰，根本别说同性恋了，我对此知道太少太不敏感了。说道这，乔子刚仿佛是在教训自己，对李京说：人不能太穷，否则必须有超人的意志抵制诱惑。

 

 

【这个故事根据真实经历而写，是《背道而驰》写作的来由之一，虽然在那部长篇小说里并没有把这故事放进去。妻子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把这故事写出来呢？于是就有了这篇“富翁房东”。获2006年汉新佳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