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很神秘。

    我真切感受风，却永远无法看见它，不知它何时来，何时消失。天空飘散的雨雪，垂首摇落的花瓣，都向我显示：风正驻足此地，或曾经来过。

    风有很多故事，叙说世间的林林总总。风，没有故乡。它的使命，就是流浪四方，穿梭宇宙。人却有故乡，不管他是否喜欢自己的家园。童年里有关风的记忆，会不经意地贮存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

    不是吗？生命如风，来得神秘，消失得无影无踪。打开往事的封口，思绪也如风。眺望未来，想象也如风。我的灵魂，在它的翅膀里飞翔。我的目光，随它而游弋，走向远方。

二、

    我在亚热带江畔长大。酷暑，我企盼风。我到绿茵茵的江边，眺望清澈江水和对岸青山，做风的忠实情人，寻找它的影子。只要有风抚摸我的皮肤，吹拂我的头发，我便欢心，变得安静。在南方火红的夏日里，风多么宝贵！整个夏季，我赞美它，服贴于它，歌唱它的自由。我渴望自己能象风一样，飘荡在天空，穿过千山万水，奔向我神往的地方。

    十六岁，我到少数民族山区当农民，开始真正领略风的滋味。在荒野，在绿荫重叠的森林，在秃岭高山上，风粗糙了我的脸庞，鼓动我的衣裳。看它吹倒房屋，看它舞蹈残花败柳，听它呼啸山庄，听它让耸入云霄的大树展开其有力的臂膀，宛若得胜的旗帜哗啦啦地作响。风真残酷，也真了不起。

    冬季，我在深山里放牛。风，突然大发脾气，从天而降。我被它吹得冰凉，想躲避它，可四处没有人烟。我在牛群里藏身。可风无孔不入。我爬上牛背取暖。牛的身体总是热乎乎的，其长长的体毛就像毯子，其厚厚的皮肤毫不在乎风带来的寒冷。风颤抖狂怒，牛无动于衷，安然无恙，怡怡大方，逍遥自在，慢悠悠地啃吃地上的青草。那几个冬季，让我醒悟：人要有牛的精神，不管别人怎样八面来风冷言冷语，坚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三、

    时隔三十年，在美国西部沙漠，我与大风相依为命了一个礼拜。每天午后，狂风挟着沙暴向我袭来。把刘邦《大风歌》的“大风起兮云飞扬”改成“大风起兮沙飞扬”来形容当时的情景，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在风沙面前，我睁不开眼。戴着防沙眼镜，沙子还是钻进来。有时候，我索性一动不动，站在沙暴中，闭目养神。我向上帝祈祷，向风索取力量，如同功夫者借用对方力量来壮大自己，击倒对方。风把沙粒吹满了我的身体。我变成了金黄色的雕塑，在沙漠里一动不动，直到沙暴终止。深夜，寒冷代替了炎热，风再次歌唱，却是冰凉满地。

    风，是孤独者的安慰。那个礼拜，风让我尝尽了疯狂。在它怀里，我快活地扑腾梦幻。沙漠的黑夜里，除了月亮，风是我的伴侣，使我灿然坚强。它的吟诵，是大地的呼吸。旭日东升，风在我耳边呢喃，把我从酒醉之后的酣睡中弄醒。迎着风爽快的问候，我重生，走出起伏的沙漠。

四、

   记得那年，我独自浪迹欧洲。在威尼斯，我和风一起穿梭水城小巷。在巴黎，我和风共同目睹了塞纳河的妩媚。在摩纳哥国王宫殿的山坡上，风不断亲吻我，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妙无比的浪漫之夜。在布鲁塞尔，我和市民们在夜风里狂舞，欢度他们的国庆节。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脉八个小时的爬山行进中，风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在希腊的米科诺斯小岛上，风让我陶醉在爱琴海的碧涛蓝天。睡在海滩上，我倾听风。坐在古堡里，我凝视被海风带动而翩翩起舞的白浪。我穿着心爱的白蓝相间的短袖衫，在汹涌澎湃的甲板上留影，以风见证。

    去过密西根三大湖的人，对风都有体会。我第一次在密西根湖玩帆船，就迷上了风。风是那么强劲，我不需要费力，只要让船听风的话，跟着风就能行走， 漂到东，漂到西。我在船上唱啊，叫啊，对这项运动一见钟情，全都是因为风。

   有风则仙，有水则灵。中国人用“风水”来衡量居所环境的利弊，有道理。和风结合在一起，江河湖海里的水才有更大的生命力和更美的风景。也许，我们老祖宗认为无风不成景，创造了“风景”这词语。住在水边，景色宜人，江河湖海的宽阔，风来无阻，水分在空气里弥漫，凉爽成为免费的最好礼物，使在水一方的居所价值连城。难怪人们喜欢临水而居。所有一切水色，因风起浪，成为一条条壮观的风景线。

   因此我选择住在哈德森河畔。风从河面上吹来，总让我思绪万千，想起我去过的遍布世界各地的江河湖海。

五、

    最近，我去了墨西哥的太阳神金字塔。站在塔顶上，风第一个迎接我，让我豁然开朗。我看得那么清晰，丛林在它的吹拂下摆动，宛若亲密的恋人发出快乐的呻吟。我情不自禁，在金字塔顶上躺下，仰望天空，静听风的呼唤。

    如果没有风，这个世界一定枯燥乏味多了。没有风，夏季的人间便是地狱。哦，风也给人间带来灾难，可是想想它给我们带来的诸多美丽和愉快，我还能说什么呢。它给我们的麻烦，比起人类自己给人间带来的祸害苦难战争，真是沧海一粟。

    风，是巨大无边的能量。在汽油昂贵的今天，风能做我们的助手。最早的飞机不是靠风来滑翔的吗？若有人发明用风来做汽车和飞机等交通工具的主要能源，他一定会获诺贝尔奖。这将是革命性的改变，不但节约其他能源，而且减少环境污染。

   风，我怀着感恩心情，谢谢你，守望你。

                                                                              (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