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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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书璠老师土耳其语教员去世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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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谦让
与岳老师相识是在青海祁连山的一个小山沟里,他是土耳其文班教员,我是意大利文班的学员。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岳老师高大魁梧,衣冠整洁,说话慢声细语。无论对领导干部,还是对普通的战士学员,他都是彬彬有礼,谈吐温雅。在“文革”那个荒诞年代,他(三十多岁)略有稀疏的头发始终梳理得纹丝不乱,泛发着乌黑的光泽。皮鞋也擦得铮亮,光可照人。他的胡须很重,经常能看到他用一个成人手掌大的电动机器在脸上滚动,运转的噪声很大。我当时才16岁,就问岳老师那是什么东西。岳老师告诉我,那是他从苏联带回来的电动剃须刀。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这样的装备确实让我感到新奇。
岳老师是在苏联是通过俄语学习的土耳其,而且两种语言的水平都非常高。都说名师出高徒,他所带的学员文字功底扎实,水平提高很快,在后来的工作中起到了单位顶梁柱的作用,岳老师所发挥的作用是功不可没的。在这批学员毕业时,他组织同学翻译了一组文章,名字叫《间谍在战争中的作用》。译文无论在情节描述上,还是在文字用词上,都是精品。我是当作小说来阅读的,从中获益匪浅。
参加工作后,我曾担任处里的业务参谋,有一次上级通知统计工作人员的学历。我惊奇地发现,在大专都算高学历的年代,岳老师竟然是五十年代初期苏联莫斯科大学的研究生。当时我根本不知道研究生是个什么学历,表格上也没有,无法登记。后来科研单位恢复了技术职称,岳老师被评为译审,这是最高的技术职务。1990年,国务院给高层次专业技术和高技能人才颁发政府特殊津贴,岳老师是当之无愧的获得者。随着工作的发展,考虑到个人水平和在工作中做出贡献,也是为后人树立学习榜样,单位评出了“八大译审”。这八位同志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有相当高的知名度,绝对是过硬的权威人物。在这八大译审中,岳书璠的名字名列榜首。有一年岳老师年翻译字数超过了百万字,不仅量多,而且质优,上级给他记个人二等功。百万字是什么概念,一部《红楼梦》才70多万字,就是一个人抄写一年的汉字,也很难达到的数量。
新中国建立后,由于对外交往非常少,小语种的教材、工具书非常稀缺,甚至说根本没有。岳老师教授土耳其语时只能翻译俄文教材,使用《土俄字典》。据说是周恩来总理生前的指示,由一些同志负责编写如高棉语、普什图语等稀少语种的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的同志讲,过了三、四十年后,先后有几个颤颤巍巍的老同志拿着词典手稿找到商务印书馆,印书馆的同志费尽心力才找到当年总理的批示和所签署的合同,感叹这些老同志是用自己毕生的精力,兢兢业业地完成总理的嘱托。为出版《土汉字典》,岳老师不顾年老体病忘我工作,去印书馆、洛阳外院等单位联系,取得了多方面的支持。他带着自己的学生用了15年的时间,完成了该字典的编撰与出版。这在业界应该是个奇迹,如果说此项工作填补了建国以来国家的一个空白,一点也不为过。岳老师是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把字典的编撰工作推向了正轨,实现了他的一个夙愿。
由于在高原生活的艰辛,特别是多年在一线值夜班的辛劳,随着年龄的增长,岳老师的身体越来越差。糖尿病并发症也非常严重,身体消瘦,双目几乎失明。在单位解决几次经济适用房时,他都放弃了。按照他的级别、军龄和资历,他完全是可以优先挑选的。直到2012年,他年近80高龄,在大家的劝说下他才决定要房子,但却低调地选择了小户型。考虑到的身体情况,他选择了条件较差的一层。然而同时有一位70年代入伍同志的爱人瘫痪在床,为了生活方便也希望要一层,因此去找到岳老师商量。领导和很多同志都劝岳老师,不要再谦让了,这毕竟是人生最后一次选择,而且要在这里度过余生。选房那天,岳老师安静地坐在一边,特别淡定。当签字开始后,排在第一位的岳老师签了二层的房子,把一层让了出来。感动那位同志一再向岳老师致谢。在场负责分房的副局长也很激动,提议大家为岳老师鼓掌,表达敬佩之情。我们这些岳老师的学生不但为他的高风亮节所感动,心里还多了一份酸楚。在涉及最大个人利益的时刻,面对人生的最后一次选择,岳老师选择了为他人着想,选择了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他人。他选择了高尚。
岳书璠老师走了,一代语言专家离开了我们。他选择了党的一项崇高的事业,那就是选择了做一辈子无名英雄。
岳老师一路走好,相信你一生问心无愧,受人崇敬。
2022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