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极权政体、极权权力的服从，有两大来源，或源于信念，或源于恐惧。源于信念的服从是被极权意识形态洗脑的结果，洗脑使极权主义意识形态成为了宗教，极权主义领袖成为了“上帝”；源于恐惧的服从则是怕死的结果。常言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可见怕死是一切怕的根源。由于贪生怕死，便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活着，绝不反抗。有碍于活着的一切，包括自由、爱情、友谊、道德、良知等等，统统见鬼去吧。难怪阿伦特说：过分珍惜生命是自由的最大敌人。其实这种怕死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是人身上的动物性压倒人性的表现。

极权政体似乎深谙服从的上述奥秘，他们对百姓的服从训练所依靠两大法宝，就分别是意识形态灌输与暴力恐怖，对应于服从的两个根源——走火入魔的信念与贪生怕死的本能。

意识形态洗脑初看类似宗教（也有“经文”、也有各种崇拜仪式）,但却不是真正的宗教，因为它神化的不是彼岸的绝对超越者，而是此岸的元首（如希特勒）。

由于极权主义信仰的极度荒谬、脱离现实和违反人性，要想达到理想的洗脑效果——老百姓发自内心地信仰极权主义的邪教教义，是极度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成功的洗脑依赖于各种各样的条件，比如信息的完全封闭，人际交往的完全扭曲或中断，对日常生活、私人领域的彻底控制，等等。当这些条件不具备的时候（社会越发展就越是难以具备这样的条件），洗脑就不灵了。这个时候，极权主义的意识形态运作或者成为表演和装饰，或者只是依靠惯性运转。于是暴力恐怖就成为服从训练的主要乃至唯一的法宝。暴力之下的服从不是出于信念，而是出于赤裸裸的恐惧、害怕。恐惧什么？害怕什么？说到底是恐惧和害怕死亡：只要活着怎么都行。这是枪杆子下的服从。

照道理，当活着——哪怕狗一样地活着——的最低要求、动物性要求也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服从的极限应该也就到了，既然活着是服从的最后条件，那么都要活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服从？反正是死，服从是死，不服从也是死，为什么还要服从？为什么不反抗。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抗（另一种反抗是基于信念的反抗，这种反抗是基于内心强大的反极权信仰，比如著名基督徒朋霍费尔的反抗），连动物也有的反抗。但是很遗憾，当极权主义的全面统治发展到极致时，比如在纳粹集中营，连本能的反抗也不存在了。当大批集中营的“活死人”被几个纳粹党卫军解押着盲目地走向森林深处被集体屠杀，或者乖乖地走向毒气室的时候，他们连本能反抗都不存在了。

极权国家的本质就是制造这样的“活死人”，即使在集中营外，它也在制造这样的“模范‘公民’”——尽管可能造得不如集中营那么完美。

（本文并非学术论文，而是依据平时阅读关于纳粹集中营的图书的心得写成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