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过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个短暂的瞬间,因而一个生命个体对于人类发展的总过程来说,总是显得那么不足道,那么无所谓。但对于拥有生命的每一个人,那生命却可以说是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古往今来的不知多少人都在想方设法地延续生命,或是尽力让那生命在后世留下些影响,让它成为不朽。
自古以来,为使生命不朽,人们有两条道路可遁。一是靠着子孙胤绪的香烟不断,让自己的遗传基因在后代的肉体上得到永生--这办法简单易行,却未免过于平庸,很难让人产生真正不朽的感觉。再一条路就是先贤们常说的“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但立德是很空泛很玄奥的,而立功又需要许多不容易具备的主客观条件,因此大多数追求不朽的人都在“立言”上下功夫。
历史上最著名的一项立言工程要数战国末年吕不韦组织编纂《吕氏春秋》。吕不韦以大商人的身分改行投资政治,一手创造了秦 国的新君主和横扫六国的形势,其功不可谓不伟。但他却以商人特有的聪明意识到,对于不朽来说,立功往往不如立言可靠,于是招募宾客三千,让他们“人人著所闻”,终于编成了二十余万言的一部大书,名之为《吕氏春秋》。书成之日,他又将它展放在市门口,“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这与其说是为了精益求精,还不如说是作了一次构思精妙的广告,那书果然扬名天下。后来呢,吕不韦的政治地位没有保住,失势身亡,但那部以他的姓氏命名的书却一直留传到今天。他的声名也就凭着一部巨著而很有点不朽的味道,尽管是靠着他人捉刀代笔,那名声有点疙里疙瘩的。
同吕不韦相比,更多的立言者并没有那样泼天的势力和无尽的财富,只好靠着个人埋头苦干。这样单干的人往往很苦,经常要殚心竭力几十年,弄得形容枯槁,神情恍惚。按照司马迁的说法,发奋著书的人大都是为着“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似乎全是为了消自己胸中的块磊(这有点同弗洛伊德“里比多”的升华作用说接近),不得已而为之。但即便真是如此,在那些愤世嫉俗的著作者的深层意识里,恐怕还是要用自己将来的不朽来抗议当世的不公正,追求不朽仍然是一个基本环节。
不朽之外,创作也能带来快意的成就感。《北史》载:北齐阳俊之喜作六言歌辞,“淫荡而拙”,却为世俗所好,商贾抄写贩买,名《阳五伴侣》,不绝于市。阳俊之曾在市上订正其书抄本中的错字,书商却说:“阳五乃古代贤人,作了这部《伴侣》,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议论是非!”阳俊之听了美的真是忘记了东南西北。
《阳五伴侣》大概属于典型的趋时媚俗之作,所以只火了几年,就不再有人听说过了。但那种即时的成就感一定是非常诱人的,也许正是为着这样的诱惑,世上才少有不朽之作,令我们不至于背上太沉重的历史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