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龙泉日记

“念僧功德”系列之三十三：

由忏悔引发的思考

　　十一前夕，博客上发表了关于准净人班拜忏的两篇博文，在僧团和信众中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和讨论。//《告别与新生》、《拜忏笔记》//

　　用完晚斋，贤书师对我说：“这两篇博文又让我反省了很多问题。那位同学说他不孝敬爷爷，觉得爷爷脏，把爷爷的拐杖丢出去。我自己也有啊，到城市工作后，乡下的亲戚到我家来，我就很嫌弃他，觉得他脏、土，非常冷淡。这样好一段时间，他很难过，就沮丧地走了。我想走了好，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对。后来我回乡，他还那么热情的接待我，把乡下最好的菜、鸡蛋拿给我吃，以前我怎样对待他的，他全忘了，唉……”

　　我静静地听着，贤书师接着说：“相信别的人也会从这两篇文章中也都能看见自己的过错。你写一个系列吧，就叫《忏悔录》，能感动很多人的。这个社会上缺的，就是一颗惭愧和羞耻的心，我们都在忙着追逐，从不去想怎样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那怎么组织材料呢？”

　　“净人班的同学们来自天南海北，他们的经历就是社会发展的缩影，他们要忏悔的，很多也是社会共性的问题。你可以带着一种关怀去做，帮助整个社会去反思，回归良知。”

　　我还是有些胆怯，而且我想净人们会不会把最真实的想法讲给我呢？我没有信心。

　　这时净人孙海生走过来，贤书师把我推了上去，就让我从他开始。

　　孙海生是一个大个儿，以前当过兵，又当过警察。天已经黑了，他要到锅炉房去看一看。

　　“孙海生师兄，请问你在班上拜忏的时候想到了些什么？”

　　没想到他很爽快地回答：“自己的杀业，我最重的是杀业。几公里的河，鱼都被我药死了。还有蛇，我从小就爱打蛇，蛇碰到我基本上没有活命的。”

　　“几公里呀！为什么要毒死鱼呢？”

　　“无知啊！不懂得这个因果！那么多生命，这个罪障太深了！”

　　“那毒死了鱼要干什么呢？”

　　“还不是捞上来吃掉。”

　　“那吃掉会不会有毒？”

　　“是一种隔绝空气的毒药，鱼就闷死了，对人没有伤害。我们村子里一年药五六次，那鱼还没长大呢，我们那里水连成一片，管他池塘里的还是河里的，大的小的都翻上来，整条河里都是，造孽呀！”

　　“翻上来之后你们拿网子去捞吗？”

　　“大的直接捞起来，寸把长的都不要了。”他说这些话时我能体会到他的心境。我们路过山门，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脸上是诚挚与悔恨。我知道他这次没通过考核，进不了僧团，对发心出家的人这是莫大的打击，也许这几天他又更加深深地忏悔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是错的？”

　　“来山上以后，以前哪知道。要是五年以前，谁跟我说这个我都不理他，觉得这有什么。现在想起来真可怕。唉，还有这张嘴，不知伤了多少人啊。”

　　“说的话让人家受伤害？”

　　“是啊。禅兴法师要我一天拜佛四百拜来忏悔，我计不了数，就一天拜一个小时，至少一个小时，一计数就分心了，不计数，拜的时候可以想起很多东西。我就给自己定一个小时。”

　　“这样至诚的忏悔，那当你知道自己没有进僧团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多亏了贤雷法师还有贤立法师，要是他们不拉着我，我就下山了，这辈子就完了。他们苦苦的劝我呀，这是对我的考验，出家是唯一的道路。法师们对我太好了。还有贤喻法师，晚上跟我聊了好久。终于过了这一关了。”后来才知道，孙海生通过这几天的殷重忏悔，最终在师父的开许下进入了僧团。

　　采访完孙海生，我心里有了一些底，非常想把这件事情做下去。特别是贤书师说的，个人的经历就是社会的缩影，我觉得自己是在找寻这个时代中一些很关键的问题的解决答案。我在大学时修过社会学的课，对这种材料有一定的敏感性，而且大致知道如何收集和处理，最后呈现出一份对社会有帮助的报告。

　　第二天，我又找到贤书师，他说：“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些难以启齿痛苦和记忆，写出来，对社会有好处。”

　　“那您觉得这个社会共性的伦理问题，我在采访时要重点挖掘的，还有哪些呢？比如说，对长辈不孝顺，人情冷漠。”

　　贤书师说：“我们内心都缺少忏悔的机制。比如作父母的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逼孩子按自己说的做是应该的，其实孩子那么小，可能无形中给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我带过孩子，知道作父母的那种自以为是，有了错误也不愿意去改正。”

　　“我问过孙海生，他说他曾经去毒过鱼，河面几公里，所有的鱼全部翻上来……这就是一个环境伦理的问题。”

　　“了不起，只有佛门里的教育才是最伟大的教育。这些都能对社会有帮助。还有偷家里的钱，我估计很多孩子都偷过家里的钱，我原来就偷过，那时心里是很焦灼的。”

　　“这有什么呢？”

　　“跟个畜生是一样的！”贤书师的语气中带着深情，好似触到他内心痛悔的点：“畜生他没有伦理呀，道德呀，没有的。他只有那个欲望！我要拿到钱去买零食，买小儿书，只有这一个想法，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然后如何让别人不知道。桌上有一摞零钱，我就悄悄从里面抽出一张，不让别人发现。佛经里讲六道轮回，我们还是人形的时候，就已经显出动物的潜质了。六道轮回肯定是有的！”

　　“我倒没有偷钱的经历，没有想过。不过我曾经背着父母，偷偷玩电子游戏，父母把门锁起来，我就从冰箱和墙之间的缝里钻过去，后来父母发现了，很担心。现在想来很不对，又有危险。”

　　“还有虐待动物。鹅浮在池塘上，我们就从底下潜水过去，把鹅抓住，然后在他屁眼里塞上树棍。”

　　“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这是错的？”

　　“那肯定不知道。”

　　“拜忏之后，我问每个人，大家都非常地真诚。”

　　“因为这触动了他们的内心。”贤书师顿了顿，说“现代人最严重的罪过，可能还是邪淫。现在都开放了，十几岁的小孩子很多有这种情况，乃至小小年纪就怀孕了，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大家都不会讲，只能在心里自己去忏悔。”

　　我说：“但我自己好像就忏悔不了那么多，因为我从小就比较听父母的话，父母很放心。我觉得自己没犯过什么大错，这样有时还会起慢心。”

　　“你去采访的时候，别人的过失也就好像是你自己的过失，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我们是血脉相通的。你从现在就可以开始采访，也不一定是采访净人同学。”

　　这时某甲同学走过来，贤书师就问他：“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特别不好的事情，像逃学呀，偷父母钱啦，虐待小动物啊，像偷邻居家的西红柿啊，南瓜啊，我小时候都干过。”

　　“有”甲同学非常郑重地说。

　　“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

　　“对，特别深刻。”

　　“现在我们要作一个系列采访，就是我们印象比较深的错事，你有时间吗？”

　　“现在，现在马上要行堂了，中午可以！”

　　贤书师为我找到了下一个采访对象，我期待着下一次心灵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