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龙泉日记

“旧话新提”系列之二十一：

  一位工程义工的故事

一、摄受

　　认识明明是在2007年的一个夏天，那时他的年龄大概不到20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相貌、身材都很出众，一向埋头实干、沉默寡言，被邻居的大婶们称作“不说话的小男孩”。

　　有一次，在熬狱沟出坡劳动，劳动的内容是把埋在地里多年、弃置不用的铁管挖出来，再从沟里一根一根地抬出来。同时出坡劳动的还有另外几个义工，我和明明往外扛铁管。每根铁管大约3～4米长，直径有一寸，是那种生铁的管子，一人一头放在肩上。

　　具体有多重不知道，估计分量最重的一根200斤都不止。压在肩上，硬挺着腰，走在杂草丛生、乱石重叠的小径上，脚下踩不稳，滑倒了就很危险。铁管压得肩膀有些疼，天气也很热。这样往外抬了几根后，自己的内心出现抱怨。心想：他们怎么也不来换下我们，也好让我喘口气。

　　当自己生起这个念头后，我把目光移向明明，看他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很好奇，像他这个年龄的人有几个能吃得了苦的，这还不是一般的劳动，并且他还是一个刚来的义工。我忘记我当时是怎么问话了，只记得他淡淡地对我说：“我这人从小就这样，从小就没有和人争过、吵过。”我一听这话，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因为我从小净跟人打架了，还非常“勇敢”。

　　眼前的这位新来的义工立刻让我刮目相看，由好奇到敬佩，自己内心那股抱怨的情绪像雪团一样瞬间被融化了。我们俩又继续劳动，一根根的铁管从沟里扛了出来。

　　和有德行的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他的身、语、意能够让你产生转心的力量。后来，我知道了有一个专用词汇叫“摄受”。

二、同事

　　明明有一段时间去了深圳的一个素食餐厅，回来后就发愿要出家。赶上要修水库，他说，这么大的一份资粮，我可不愿错过！

　　那可是一段难忘的岁月啊——十几名年青的义工在一位年青法师的带领下，从萧瑟的初秋开始一直干到严寒的深冬。搬石头、铲土，上百方的沙土从5～6米深的水库里挖出来，用独轮车将土推到搭好的三层架板跟前。每层架板上站着两个人，用铁锹将土从一层甩到二层，二层甩到三层，然后甩过水库的石坝。

　　从用过早斋一直干到天擦黑，和义工同时劳动的有年轻力壮的工人，有一名工人曾经挽起袖子让我看。我一看，那名工人的手腕都肿了一圈。

　　我们十几名义工住在义工大寮房里，有一次明明对我说：“从上到下，脖子疼，肩膀疼，胳膊疼，手腕疼，腰疼，腚疼，腿疼，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因为我和明明的铺位挨着，有一次深夜，我非常清晰地听到明明在梦中发出疲惫的呻吟声：“好累呦，好累呦……”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年头了，但现在我回忆起他那梦中的呻吟声音，鼻子一酸，眼里就在眼窝里打转。更精彩的是，在这样强大的体力透支的情形下，明明还能每天凌晨4：00起床坚持上早课。几个月下来，我的印象中，他只有一次没上早课，那是实在太累了！

　　现在回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如果我当初也能咬咬牙坚持每天上早课，那我不也就成了“正面人物”了吗？可圈可点，可悲可叹。

　　早斋之后，十几名义工陆陆续续地，虽说不上爬山越岭，但也要延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上十几分钟，才能达到水库。其实用走来表达也不准确，因为当时有的路段还需要手脚并用，明明每天早晨第一个到达水库，每天又是最后一个回来。水库的坝完全是用石头垒起来，义工们常规的工作内容就是搬石头、和灰、铲土等。

　　那时我最不愿干的活就是和水泥灰，累且不说，一天下来，整个人就像被刷了一层灰漆。只要你见过卸水泥的大哥，你就知道当时的情景了。用现在的话说，这一天不知要吸进肺部多少个粉尘颗粒啊！

　　明明当时就负责和灰。有一次师父到水库视察，看到师父后，灰头灰脸的明明非常恭敬地在泥沙地上给师父顶礼。可惜当时我手里没有相机，只要在自己的内心成像了。

　　你听了这个故事后，千万别误会说，多苦啊！

　　实实在在地讲，那段岁月是我十几年人生中非常充实和快乐的时光，要真苦的话，人早就跑光了。

　　那时也总有善心的人发心为大家做饭，在一个能容纳下十几人的天然石洞里，架上大铁锅——野炊。记得虚云老和尚开示录中有一句：“吃饭能吃出味来是凡夫。”我除了生病，一般情况下是吃嘛嘛香，所以至今还是凡夫。别人吃饭是否也像我一样香，就不得而知了。

　　午饭大多是面条，午饭之后大家各自寻找自己的栖息地。谁要是觉得没吃饱，还有自然生长的黑枣作为加餐，附近还有栗子树、柿子树、野樱桃树，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真正的山货。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两边是陡峭的山峰，偶尔还会传来尖利的鸟鸣声。躺在草丛里，身上盖一件旧军袄，没有风，午后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舒服极了，很快就可以入睡。那时我不止一次地想，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简单：“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

三、大地心

　　水库完工之后，明明又承担了居士楼的外楼梯焊接任务。几十公分宽的槽钢被切割，组合成一层层的楼梯。

　　时令已是腊冬，山上的气温本来比城里就要低一些，加上呼啸的寒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的那种感觉，委实很不舒服。我偶尔会凑凑热闹，帮个忙。但在外面站一会儿，脚就开始疼了，赶紧跺上几跺。

　　“屋里有人读书，是因为外面有人付出。”明明偶尔也会示现一点点烦恼，有一次，他对我说：“看到别人坐在屋子里学习，而自己整天这么拼命地干，怎么就不让我学习呢？”

　　当他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晚上做梦，梦到师父问他：“华严九心分别是哪几种心？”他回答说：“有孝子心、金刚心、轮围山心、仆使心、除秽人心、乘心、犬心、船心……”唯独没有大地心。师父告诉他：“还有大地心。”他梦醒后，豁然开朗，又开始了他勇猛的承担。

　　我记得工程部的法师在一次开示中说：“你看大地，它没有说：大山啊，江海啊，你们太重了，我不载你们了。”这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有一次，我看到明明利用空闲时间，在焊制一个钢架，上面铺了一层板，就像一个长凳子一样，我问：“这个做什么用？”“我看大家每次打水时，都要手拎着暖瓶很不方便，就想做这么一个长凳，这样大家打开水时，就不用手拎着暖瓶了。”

　　几年过去了，我每次打开水时总是会想到那位年轻的义工明明——如今的一位大比丘僧。

　　明明在家中只有姐弟二人，他发心出家后，他姐姐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发来短信，几乎每次短信的内容都有：“弟弟，我想你！”明明有一次回短信：“像这样的生离死别，不知道有多少生、多少世了，望你好自端妍。”

四、孝子心

　　一个杰出的人，往往先是一位孝子，明明在家就是一位孝子。

　　小时候，有一次他牙疼，疼得他晚上睡不着觉。他便起来，捂着腮帮子遛马路。即便如此，为了不让他的母亲担心，他硬忍着不说，不让他母亲知道。

　　过了一个星期，实在熬不住了，他才告诉他的母亲说自己牙疼。他母亲告诉他：“你要求阿弥陀佛啊！”他说：“我求阿弥陀佛了，还是疼！”他母亲告诉他：“孩子，阿弥陀佛会示现成医生，在等着你呢！”

　　这样，母亲带他找到医生，经过诊治，很快就好了。

　　我听了后，非常敬佩他的孝心。因为我小时候生病痛苦的时候，首先告诉我的母亲，压根就不考虑母亲是否为我担忧的问题。

　　在我没有来龙泉寺之前，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人，更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像明明一样的好人。所以人生才有许许多多的缺憾。而来到龙泉寺之后，生命的轨迹慢慢发生了改变，找到了生命的方向。

　　从明明身上，以及身边的师长、同行身上看到了他们生命的光辉。认识到了，利他，才是生命的真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