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故事
乐以忘忧
住在都江堰的灾民安置点里,如果说条件不艰苦,那是假话,但大家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一点点辛苦与所得的快乐相比,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了。刚到的时候还没有炉灶,大家又都不愿去安置点的食堂打饭,因为那里要给3000多个灾民供应伙食,来当志愿者,怎么能给安置点增添负担呢?“但也不能空着肚子干活,”海师兄笑着向每个询问的人解释说:“大家就每顿矿泉水加饼干,一连三天多,吃了十顿。”三天后,贺师姐和我借了一辆汽车,花了大半天时间购置了煤气罐、炉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也都终于一应俱全。记得当时都到中午了还没有买到炒菜的油。看着我们着急的神情,一个在地震棚里正吃饭的阿姨放下碗筷,亲自带我们去买油。她说:“因为你们是大老远来的志愿者!”傍晚,当大家伙围坐在学堂的帐篷里,吃上几天来第一顿热乎乎的炒菜和面汤时,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那份快乐真好像是一大家子在过年!
意识到大寮的重要,海师兄当晚向我和贺师姐委以重任,承担“香积组”。先生打过来电话:“你在一线忙什么?”老实回答:“做饭。”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笑声:“呵呵,那可不是你的长项。”这倒是真的,在家里我也不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保证大家吃好饭具有特别的意义,我当然要责无旁贷、尽心尽力了。
我们的“厨房重地”设在大小帐篷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没有桌子和架子,洗菜的盆、盛碗筷的盆全都摆在地上,做饭的时候显得有些凌乱,但做完饭总会有干活麻利的师兄、师姐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筷一一消毒,连炉灶都擦得一尘不染,实在让我自愧弗如。为了方便,专门买了一个大桶当水缸,师兄们总会争着去拎水。洗菜的时候实在是一种享受,因为可以静心欣赏安置点播放的歌曲。很多歌,像《草原姑娘》,听过不知多少遍,而这时却方才体会出其中的一点点韵味。这个时候,抬眼即是高远的蓝天,可以更真切地体会草原上那深邃辽阔的意境。不仅如此,此刻大家都远离亲人,大灾之后和这里的人们同甘共苦,和新结识的志愿者一起承担,委婉悠长的歌声恰好与心中那份人间亲情的感动产生共鸣。师兄、师姐们忙完了工作都会跑到后厨来露一手,大家自然也就有口福尝到不同风味的饭菜,诱人的香味儿常引得孩子们直勾勾地往锅里张望,有的小孩子干脆也来一碗。不过,对于我们来说,一定会先双手合十,把香喷喷的饭菜至诚供养给师长三宝。
我们的小帐篷白天是幼儿园,晚上是女寝室,早晚开会也都在这里。大帐篷白天是初中部教室,晚上是男寝室。睡觉的时候先在地上铺上一层防潮垫,再铺上一个棉絮,盖一个棉絮,垫件衣服当枕头,就可以安然入睡了。或许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再挑剔的人都会倒头就着,而且睡得比在家里软软的大床上还要香。
从第一天起,大家就制定了志愿者作息时间表,原本定在5:00起床,但白天大家都很辛苦,晚上也常忙到深夜才休息,于是改为6点起床。海师兄会定时在帐篷外用粗粗的声音喊:“起来了么?起来了么?”要不是他催的紧,有时候真想赖在地铺上多闭一会儿眼。
做早课时,我们有时诵《心经》,有时也诵《大学》,因为同来的有些志愿者不是佛教徒。但不论诵什么,其中宇宙人生的真谛都是相通的,用心体会,用心祈求,内心都会增添很强的勇气和力量。晚上九点,给孩子们最晚的课也结束了,大家围坐在一起总结工作、交流心得。海师兄常常在他的笔记本上列出十几、二十个要讨论的事项,足见他的全心投入和付出。不过有时候,大家快困得睁不开眼了,就会起哄一致要求剥夺海师兄的话语权,或者在12点差5分时,上好手机闹铃,确保会议务必结束。
躺在地铺上,很知足。又是充实、快乐的一天。透过帐篷的纱帘,望见星辰洒进柔和朦胧的光,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便已进入沉沉的梦乡……
心里的星星亮了
帐篷幼儿园开放的第二天下午,有个4岁多的小女孩一直在伤心地抽泣,忧伤的神情让人看了揪心。心理咨询师小彭一直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不巧,小彭有事要离开,我便找到一个果冻,对孩子柔声说:“来,宝宝,到阿姨这里来!”孩子或许从我身上找到了妈妈的身影,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小手伸给了我。
在垫子一旁坐下来,我把瘦小的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我的腿上,头贴着头,搂着她轻轻地唱歌。想起好多年前,小的时候因为淘气被妈妈痛打,我曾经哭得惊天动地;后来有了女儿,我一时的气话曾经重重地伤了孩子的自尊,她哭得撕心裂肺;如今,这个小女孩幼小的内心世界里也一定经受着难以名状的痛楚。是因为原本胆小爱哭,还是因为地震受到惊吓,甚至见不到最爱的亲人……我无从得知,只有轻轻地抚摸她,默默地给她念诵观音菩萨圣号。
孩子的抽泣平缓了很多,可还是不肯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不时有一、两个淘气的孩子跑过来冲她做鬼脸,小女孩便会带着惊恐的目光,怯怯地看着他们,身体更加向我的怀里缩。我知道孩子的内心这时是敏感而脆弱的,不忍心看到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便说:“宝宝,我们一起画画吧!”孩子的眼神亮了一下,但依旧不说话,神情黯然,轻轻地点了下头。我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白纸,又找来一小节断了的蜡笔递给她,孩子便趴在地上默默地画起来。
过了一会儿,孩子把画伸到我的眼前,我夸赞道:“哦,真棒,画了一个小房子!”“是——帐——篷!”孩子用四川话奶声奶气而又认真地说。仔细一看,上面果真标着“285”,一定是她家的帐篷编号。我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不知道孩子原来的家变成什么样了,如今,在她的心目中,帐篷就是她的家,就是全部的世界。
孩子说话了,我受到很大鼓舞,继续问:“宝宝住在里面,对不对?那阿姨能不能也住在里面啊?”孩子的眼睛看着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把孩子搂紧了,为她心中的善良和信任而感动。
这时,心理咨询师路杰老师过来了,也不住地夸奖孩子:“画得真棒!看看我们再加点什么?”孩子得到了鼓励,表情中有了更多的神采,马上转过身接着画,不一会儿就热切地把画递给我们看。“哦,太棒了,帐篷上画了小红旗!”路老师不断鼓励她再多画,这样一次次,孩子又添上了太阳、月亮、星星、小花,所有孩子眼里美好的事物又重新回到了她幼小的心里。
得到了大家忠心的称赞,孩子发自内心地笑了,露出了整齐的小白牙,眼神里闪耀着活力和光彩,之前的忧郁荡然无存。或许她算不上是最漂亮的孩子,然而她的笑容却无疑是灾区里最动人的一道风景。
寸草心
三春晖
安置点通常白天停电,晚上六点来电。29日下午通知说,当天晚上要到十点钟才能有电。这可给仁爱学堂出了一个难题,小学部晚上7点半还有课,怎么办呢?紧急商量一下,大家一致决定:电可以停,孩子们的课不能停!
7:30分,泽培师兄的《弟子规》准时开始。这是一间用彩条防雨布隔成的临时教室,50多个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坐在里面。说是“教室”,实在很勉强,不过是用防雨布圈出一块地方而已。防雨布不到1人高,不时有大人探进头来张望。在布的一头剪开两刀,权且当门帘,顽皮的男孩常常猫着腰顽皮地跑进跑出。最糟糕地是,这里一点不隔音,外面的人打乒乓球、看电视、聊天的喧闹声以及隔壁“教室”的读书声不绝于耳。老师讲课要手持喇叭、几乎是扯着嗓门儿喊,这个时候还能做到专心听讲的孩子也都是极有功夫的。
不过,这样独一无二的“教室”也是来之不易的。听说我们要开学堂,安置点的指挥部非常支持,当即把400平米的活动室让出一半给我们当小学部的教学区。开课头天的晚上,学堂人手少,事情又多,驻守的官兵主动帮忙用彩条布分隔出6间教室,一直忙到深夜一点多。
此刻,泽培拿着喇叭站在学生们面前,大声喊:“安静!”然而,这个命令似乎是徒然的,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
“你们爱不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泽培用更大的声音问道。
“爱!”或许是条件反射,或许是对这个问题充满好奇,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马上用尖尖的嗓音答道。
“那你们知道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有多深吗?这次地震中,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倒塌了,解放军叔叔在废墟中挖啊,挖,妈妈被压死了,但死前她一直双膝跪着,双手撑地,用身躯保护自己3个月大的孩子。妈妈满头满脸都是土,而宝宝在妈妈的怀里安静地睡着,红润的小脸和妈妈惨白的脸庞成为鲜明的对比。妈妈离开人世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手机上留下了这样的短言:‘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泽培,有的在昏暗中悄悄抹着眼泪。“你们的爸爸妈妈也同样会这样保护你们的,”泽培继续说,“大家说我们该怎样去爱他们呢?”
“我要多帮妈妈干家务”、“妈妈生病了,我要好好照顾她……”孩子们争先恐后地答道。
“来,我们一起给这些同学鼓掌!接下来,我给大家讲一个叫《芦衣顺母》的故事,主人公叫闵子骞,看看他是怎么孝敬父母的。这个孩子是春秋时候的鲁国人,继母经常虐待他,给他穿用芦花做的棉衣……”
暮色笼罩下来,老师和孩子都只能依稀看到相互的轮廓,孩子们在用心捕捉老师的声音。故事讲完了,泽培带着孩子们背诵《弟子规》。“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整齐的朗诵在黑暗中给人带来一种感动。
“好了,”泽培用沙哑的嗓音大声说:“今天的作业就是,回去和爸爸妈妈说:‘您辛苦了,我爱你们!’放学了!”
孩子们像一群欢乐的小鸟,笑着、跳着离开了。或许他们不知道,老师丢下了自己才一岁的儿子,来到这里陪伴更多的孩子;或许他们不知道,作为一名志愿者,老师从早到晚搬石头、协调事情、甚至刷碗,什么都要干;或许他们不知道,老师原本是一名外科大夫,教学并不是他的专长。不论孩子们多年以后是否还能记得,这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志愿者都会用自己全身心的爱编织出最美的光环,点亮孩子们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