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游记

（3月11日）

    今天是个寒冷的日子，尤其跟前两天的温暖相比。我们一行十四人到通州温榆河某河段进行了一次放生。

    早上8：00，我们先到八里桥市场购买物命。这是个很大的农贸市场，从酱菜厅到水产厅，应有尽有，批发商贩、附近居民等出入其中，熙熙攘攘。在这里扑面而来的气息，是去除了任何掩饰之后的真实——无论是豪华公寓还是京郊平房，千家万户都为之奔波和忙碌的同一个原因——“食”的追求。“民以食为天”，饮食是任何有情生存下去的最基本和重要的需求，也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人类社会中，饮食更加成为了一种“文化”，很多人已经把品尝美味当作了最基本和重要的精神享受之一。我同意我们必须有精神的追求和享受，但是如果饮食已经成为生活中最基本和重要的精神享受之一，那不得不说，这样的精神空间也许的确有些贫乏。

    学佛以前的我就是这样的，现在我身边的大部分朋友仍然这样。每天的三餐是否美味是一天快乐与否的标志性事件，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大家会聚会一次，其中出去“腐败”一顿是大家最为高兴的一个环节——饮食在我们生活中占有的比例远远超出了维持生存。

    学佛以后，学会用业果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生活。当我站在水产市场充满血腥气味的大门口时，一瞬间，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们匆匆交织的业力。地上湿漉漉的，水、血、泥混杂在一起，大厅内人声鼎沸，商贩和顾客穿梭其中。摊位上挂着、摆着血淋淋的各种肉类，堆在一起，鲜红。有一种小小的尸体（我曾以为那是小乳猪），一只只整齐地摞在一起，后来才知道是兔子。在兔子旁边，如果看见身形大小类似而尾巴细长得多的，一般是狗，很多流浪狗的命运就是如此。之所以要靠尾巴来分辨，因为尸体们已经被完全剥了皮，只能看见血红色的大体轮廓。挨着的是禽类的摊位，这里看上去要好受很多，因为入眼的不再是刺眼的红色，而是淡淡的白色——营养学家常常建议我们多吃白肉，在人们眼中，这些尸体们的区别就是“红肉”和“白肉”——但是那样完整的头、翅、身体，仍然可以让人联想到它们活着的时候。大厅中占据最大面积的就是水产品了，与猪肉、鸡肉等不同的是，它们不是被杀掉再运到这里，而是现场被杀。原因，我想大概有二，一是顾客们对水产品的要求是鲜活，二是它们无声而弱小。第二个原因让这充满血腥的屠杀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处理水产品的工具有许多。有一种钉满钢钉的木板，鱼贩们用它狠狠地砸鱼头或刮鱼鳞；我还看见他们常用的一种方法是，把鱼装到大袋子里，系紧袋口，高高地抡起来，再狠狠地砸到地上，让它们晕厥便于处理（大厅里不时听见“砰”的巨响就是在砸鱼）；最残忍的是处理黄鳝，小贩们就地蹲下，工具是一块简单的木板，他们把黄鳝的脑袋用一根大钉钉在木板上，然后用锋利的刀片划开它的身体，它仍然会动，鲜血洒到地上，洒到它同伴们的身上。而且这种工作一般由女人来处理，可能是因为“不费什么力气”，男人们忙着的是称鱼、抬鱼等重活。

    请原谅我平淡的口吻，我只是如实地把我看到的情形表述出来。在鱼贩和顾客们眼中，这些景象司空见惯，没有人觉得恐怖或者恶心，他们只是非常忙碌，盘算着今天的收入或者筹划着餐桌上的美味。

    那些物命的心情会怎么样呢？这里对它们无疑是人间地狱。如果痛苦和绝望有形有实的话，我相信这里的悲哀和怨恨能够充塞整个虚空。它们没有声带可以呐喊，它们身体弱小反抗无力，它们甚至没有眼泪可以表达心中的绝望。剩下的只是徒然的扭动、挣扎。我曾亲眼看到一只大胖头鱼刚刚被截为两半，而剩下的那无头的半截尸体还在跳动。同伴们形容说，当看到那半截鱼尾跳起来时，仿佛自己的心也一下子跳到了半空。我们去晚了，能做的只有为它洒上一点金刚砂。

    我们每次放生去买物命时，都恨不得能把整个鱼场给包下来，但是这太不现实，能救的毕竟只是少数。于是师兄们想了许多方法，能尽可能给它们带来些利益：准备许多甘露水，每个摊位都洒一些；嘴里总是念念有词，期望能给它们种下一些解脱的种子；拿着转经轮或“过解脱”，在每个摊位上方都经过一下；准备金刚砂，看见已经死亡的物命尽量给洒上一点……我们的举动在鱼贩们眼里看来可笑或愚昧，也有人觉得好奇。这次在一个摊位买鱼时，旁边摊位卖鱼的大姐就一直盯着一位师姐手中的一张卡片看，卡片上写了一句咒，我也不知是什么咒，应该是可以让它们得到解脱的咒子吧。卖鱼大姐的表情不是惯常的嘲笑，她很认真。我不知她在想什么，也许她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做这样的傻事，白白花钱往水里扔？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有知识，为什么竟然相信什么轮回呢？这样一张小卡片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也许，他们是对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我不可能改行，我要生存、生活啊！”也许她会隐约有一种感觉，希望自己也能像这些人一样生活，像这些人一样，生活中除了吃饭、睡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高的追求，但她又是那样无奈。

    大厅高高的窗户洒下阳光，在这活地狱里带来一线温暖。我想，师父和三宝的慈光也是普摄着这里的。让更多的人了解生命的真相，就是救度，无论是对物命还是人。当我们穿梭于各个摊位间时，我观察身边每个人。鱼贩们表情是麻木的，他们没有认为自己在造恶业，他们只是在谋生而已；顾客中，餐馆的采购者十分精明，快速地讨价还价，他们在赚钱；来此的居民则大多数是老人，他们才有时间来市场，一般上班族会在超市里购买肉类，他们眼里没有看到死亡，只看到菜。我想，所有的人都是在追求快乐的，鱼贩们养家糊口、餐馆老板赚钱为更好的生活，居民们想着为自己和家里人做顿好吃的，尤其是为孩子。我们放生，也是为了快乐，为了自己的和他人的永久的快乐。同样都是为了快乐，可是行为却这样大的差异。

    我以前很爱吃肉，享受美食和香甜的睡眠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享受，然而这些享受并没有带给我快乐和满足，我渐渐为自己感到悲哀。我的生活竟然仅此而已，我的快乐竟然只是来自吃和睡。而且吃给我带来的快乐实在非常短暂，一旦我饱了，就会痛苦非常。想起那时很爱吃京城湖南菜名馆“菜香根”的一道菜“锅仔鱼杂”，辣辣的，十分过瘾，每每辣得烧心、上火，其实是很难受，但一段时间不吃却会想。今天再看到那些血咕啷当的鱼肠、鱼泡、鱼子，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吃。想到自己为了不到半小时的口腹之快，而为这些鱼们带来了这样大的痛苦，我惭愧至极。哪怕是现在，我虽然对它们表示同情，但内心深处真正的慈悲还没有生起足够的量，也许只有当我自己被刀狠狠地划在身上时才能体会到切肤之痛！我的慈悲其实是非常微少的，所以我做的也只有这么少。如果我真能把众生的苦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也许我就能够每晚只休息2个小时，为了众生不惜身命，就像师父那样。我需要成长，我的慈悲心需要更加培养让它更加广大、深切。这就是我今天来放生的最重要的目的。当然挽救物命的生命也非常重要，但是如果力量不够的话，能做的也仅此而已——救它们这一世的生命，种下遥远的解脱的种子。我希望自己更加强大、智慧、慈悲，能够更广大和彻底地救助一切众生，我必须要成长。

    购完物命，我们来到温榆河畔。天气非常冷，抬袋子时沾到水，我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冻僵了。风很大，脚也僵了。我们以前在殊胜日放生也遇到过天气特别糟糕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佛菩萨的加持，越是艰苦，越是帮我们消业。念诵仪轨，放生，回向。冬天水位比较低，所以我们多买了泥鳅和黄鳝，只买了少量的鱼。有一些鱼非常幸运，我们在摊位前买黄鳝时，一条鲫鱼从背后的大缸里奋力跃起，跳到地上，它也许知道这是救命的机会，我们当场就向老板讨了它；一些鱼很有灵性，我们走到它面前时，它们用尽力气拍水，拼命向我们游来，一般这样的我们都会买下。无论多么弱小，生命其实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回向时我泪流满面，为自己，为众生。“我此普贤殊胜行，无边胜福皆回向，普愿沉溺诸众生，速往无量光佛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