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觉知 同师共学（4月9日）

成蹊

除了法师，山上还住着义工，有长期的，也有短期的，他们默默地护持着整个僧团，也护持着所有有缘来龙泉寺学修的信众。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常常要承受很多的压力，家庭的、朋友的、社会的，还有生活上和经济上的困难。常常，在内院散步时，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背影，内心会非常感动。

师父跟我说：“义工中有很多感人的故事，有空可以了解了解。”写出来，让大家都知道。

随后，就遇到了负责DVD组的法师，我跟他讲了师父的想法后，他很爽快地说：“每一个人能走到山上来，背后都有很大的付出，都非常感人。你想采访谁呢？”

想起中午在DVD组时，遇到一个女孩刚刚从家里赶回来，听说她想来山上做长期义工，但母亲很不理解，非常反对，她自己心里很矛盾。“就采访她吧。”我想。

坐在佛堂旁边的房间，下午的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房间显得挺亮堂。她的情绪比较稳定，我们和几位义工一起，静静倾听她讲述自己的生命故事。

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我从小乖巧、可爱，爸妈很爱我，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小时候，我每天都无忧无虑的生活，全家一起吃饭，聊天，逛街，根本没想到命运会这样对人捉弄。一天，午睡后，突然传来噩耗——父亲因车祸去世了，那年我十四，还有三天就要中考。

从小，我在众人的包围下长大，糊里糊涂的，从来没想过爸爸的过世对这个家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妈妈受到的打击很大，但是她想到自己的责任——要把我养大成人，就下定决心要坚持过来。这件事使她的性格变得坚定、顽强，但有时也有点固执。

从高二开始，我的生活发生很大转变：我开始明白了妈妈所有的艰辛与期望，不再懵懵懂懂的过日子。由此，我加紧自己的功课，日夜努力，在学业上取得明显进步。一个心愿逐渐成型：我想自己一生最重大的事情，就是尽自己所能让妈妈的生活越来越好，弥补她过去所有的不幸。每当我遇到困难时，就会拿这个目标来策励自己。那时，我读书很用功，有时看过书仍然睡不着，一直到凌晨一两点。多年来，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事情比母女俩的关系更重要了。

考上大学后，发现高中时养成的紧迫感与大学里轻松的环境形成巨大反差，生命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有意义的目标，我感觉非常空虚。从小我就只喜欢看书，不习惯像其他同学一样坐在电脑前看连续剧。由于一开始就没有考研的打算，所以有很多的空闲时间。为了打发时间，我学滑冰，打网球，学游泳，当家教，做志愿者，不断结交新的朋友，辅修二学位等等，不断以新鲜的事物刺激自己，但过一段时间，还是会感觉很厌烦。就这样，两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大三的时候，我开始接触佛法。一开始，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我学得有点偏激，一回家就“强迫”妈妈认同我的佛法观念，结果起了反效果——妈妈非但不接受，而且对“学佛”产生了很坏的印象。再加上我开始吃长素——部分因为好奇，追逐时尚的“素食主义”，还有从小不是很爱吃肉，这样做起来不是很困难——在她的眼中，我变成了一个脱离社会的怪物。她很担心我不能跟家里人融合，会没有朋友，在学习或日后工作中都有障碍，所以极力反对我学佛。一天半夜，妈妈突然找我哭述，让我受到很大打击，因为爸爸的去世她都没有表现得如此悲痛欲绝。我开始反省自己学佛的方式是否得当，本来无比珍贵的佛法怎么会给彼此带来痛苦呢？我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妈妈这样心痛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走进学佛小组，跟大家一起研讨佛法，偶尔也上山来做做义工，但当时只是游游荡荡的，吃过午饭趁天未黑就要走了。我只是觉得山上的感觉很新鲜，大家都挺客气，又不会被妈妈发现，所以很高兴。

过了几个月，我渐渐认识自己与这里的常住义工之间有一种差别：不止是精神面貌的不同，好像有一扇大门——心灵的大门，从未向我打开过。过去我认为那里只是多了一道围墙，墙内墙外都一样精彩，现在才隐约感觉到门内才是人生究竟的希望之所在，才是生命中真正的庄严。我很欢喜，但又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跨进去，又怕自己必须做出很大牺牲，只好在佛菩萨面前大哭了一场。

到了大四，空闲的时间更多，所以没事时我几乎都在山上度过。也有过很多颠倒的想法、做法，比如我无法接受山上山下的巨大差别，就只好在学校提高对自己的要求，在山上放松要求，以此来达到内心的平衡；又比如我怕自己学佛太多，太投入，而妈妈不能理解，再次对她造成伤害，所以常常犹豫是否应该在山上呆太多时间。总之，一周中总要往返于学校和凤凰山的路上，内心漂浮不定，想必无意中造了很多远离师友的因。自己也意识到虽然学佛看书、用功都很努力，但是没有明显的进步。我知道要想有更多的进步一定会遇到更大的考验，就像要升级就要面对期末考试，我总是在感觉要有考验来临的时候就望风而逃了——真不知道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幸运的是，三宝师长的忆念和摄受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虽然我总是害怕面对我的母亲，怕跟她争执，怕痛，一直想往下逃，但是就如波浪虽然要离开大海，大海却从来不会主动离开波浪，师长和佛陀的大悲心刹那都没有离开过我。在师友的策励下，去年十一月我开始在DVD组做义工。和同行的磨合真是很痛——每天学习和尚文章之后的激烈讨论是我们的家常便饭。但是在这过程中，自己奇迹般地变得柔和，开始懂得倾听，也慢慢学会了彼此的合作。最重要的是，通过交流师父对个人生命成长的影响，缓慢而踏实地对师父生起了信心。慢慢地，我内心中产生了一个期望：希望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全力投入到师父弘法利生的事业中。

但是，我内心对佛法的渴望，妈妈是很难理解的，她只希望我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个星期回家，刚刚默默的做了一个简单的皈依祈求，妈妈又开始数落起我“与众不同”的种种习惯，言语间显得非常伤心。我认真地听她讲，没有任何反驳，只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妈妈，您是最爱我的，处处都为我考虑，但您所说的却不是真正的真理，您为我所指引的是一条流转生死所遵循的道路，也就是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在您的观念中，理想不是必须的，别人的看法最重要，死后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很认真地对母亲说：“妈妈，我知道您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这一点我完全信任您，但问题是我认为的最好与您的想法完全不同。”我没有再说别的，也不想再辩解，看着她那么难过，我又无法抑制住内心那种强烈的痛——母子连心呵，哪怕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都会为她这些年中的遭遇和付出而动容，更何况是为我日夜操劳的母亲呢！

晚上，我一直在默默祈求三宝，更多的，祈求师父的加被，很可笑，我一直不肯称和尚为师父，虽然说言为心声；即使最近已经开始动心了，但我还是嘴硬，不过这一次，我在心中默默地称念着：“师父，师父，您如果知道我的处境，一定是很哀愍，您将会怎么来开解我呢，怎么让我坚固信心呢？……”一早醒来，泪水不停地往上涌，我想：“胡思乱想，内心又如此脆弱，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完蛋了！”赶忙跳起来，拜了一轮三十五佛，然后赶紧坐车离家，我必须赶快上山。等车的时候，想到出离——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的苦，没有任何的安定在！我很想跳出来，不愿意再苦苦地轮回，我要走那条长远增上的道路，但我实在不知道当下这个难关该怎样跨越？祈求佛菩萨、师父和法师告诉我！越是痛苦流泪，越是在祈求。

中午回到山上，在DVD组的房间里默默地回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就像两股业力在拔河，而我却是中间那根绳子，被被扯得很痛、很痛。一方面忏悔：一切都是业决定，自己现在所遭遇的正是由于我的造作回馈回来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另一方面又十分庆幸：还有师友在拉拔着自己。内心正在苦苦挣扎时，一位法师有事进来，我内心一亮：救星来了。

我把我的苦水一股脑地跟法师倒，法师静静地听着，并给予我很多适时的点拨。法师强调：

“不要做中间没有主见绳子，要靠师长三宝的力量，把你的母亲拉过来。”

“面对任何境界，都要根据无限生命和业果来抉择。”

“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路，一定要有信心；我们走的路，无论对你自己，对你母亲，都是最好的；你的母亲暂时有点不理解，那没有关系，只要你走的对，走得好，将来她一定能转过来，我们很多法师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如果你把这个境界单纯地当作一种苦受，那就可惜了。一切境界都是师长三宝的加持，要想往上走，一定会遇到困难，不要害怕，更不要逃避，但要有善巧，要在这过程中学到该学的功课。想想佛陀，多生累劫，为了我们，辞亲割爱，你有这样的经验，将来看佛的本生故事，才能真正读懂它，真正体会到佛陀对我们无尽的付出，内心升起真实的感恩。”

……

曾经认为妈妈的爱是一种负担，“如果她不那么在乎我，我也不会这么在乎她了。”现在明白，这是自己在推卸责任。正因为她那么爱我，所以我必须担起她无限生命的苦乐，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我责无旁贷。妈妈的未来还需要我，我又怎么能继续消沉下去呢！

不会有我所幻想的那种“不痛”，佛也没有示现父母欢欢喜喜的送他出家，舒舒服服的成道。本来我和母亲都在生死的流转中，虽然暂时能够亲密地在一起，却有可能是一起在往下堕。法师说的好：“逆生死流一定很困难，克服自己的习气一定是痛苦的。但如果只是推延懈怠，不主动面对问题，这个等流习气，到了下一世还是一样没有办法解决。”“只有自己先过岸，再给父母一根绳子，才有机会把他们接过来”。我没有能力凭自己看清无限生命的因果、认识什么才是对母亲的生命真正有利的，这些都是在师友帮助下慢慢明晰起来的，而且很需要长时间的薰习和坚固。

佛菩萨的加持在哪里？听到法师的开解，心中所积聚的压抑一扫而空，感觉佛法就是这样美好，当下就可以去除人的痛苦，清凉内心，让人很欢喜。

下午，跟大家一起搬经书，路上遇到师父——我昨天一直在皈依祈求的对象，一如日光般的明朗。

法师笑着对师父说：“她想上山做长期义工，但是她妈妈不同意。”

师父回过头，很慈爱地看我一眼，说：“那要看你内心坚定不坚定喽。”

什么是加持？恰如法师所说的：“不是放光现瑞才是佛菩萨的加持。佛菩萨的加持是遍一切处的，而且一直要引导我们往成佛的方向走。你有没有想过，中午师父那句重要的教授，就是你在祈求之后得到的最好加持？”

我们静静地听着她的分享，看着她早已远离了那种忧伤的情绪，心结已经打开，都非常地随喜她对师长和同行的信心，正是这种信心帮助她走过心灵成长过程中又一个坎。

同时，我也想起了《贤愚经》中佛陀和他弟子各种各样的本生故事。从无限生命来看，我们当下一点一滴的造作，都是在写我们自己的本生故事。师父和所有弟子的努力，就在写我们团体的本生故事。今天做出的所有努力，我们目前可能还不能完全明白它的意义和价值，但只要我们持续地努力，终究有一天，再来回顾生命中的一切，我们会发现，无论是欢欣，还是眼泪，都将成为菩提道上光辉灿烂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