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长诗节选

 

《唐》之杜甫篇

 

 

 

与舌共舞

与众神狂欢

与自由的灵魂同在

诗，是唐的心

  ——题记

 

 

 

 

 

 

8

 

齐鲁青未了

帝国的山川青未了

对此是不是

还得感激造化

 

一个人望山

胸中便生满层云

一个人望云

便抖抖双翼

飞成归鸟

 

我不喜欢

志在高处的男人

我恐惧

高处

 

9

 

杜甫偶有

这样的感觉

终于见到

多年不见

少壮时的朋友

人已经老了

杜甫说

他已一半成鬼

我相信杜甫

这么说时

肯定把自己

也搁了进去

 

11

 

身为男人

我总是梦见女人

 

梦想

用通常的梦境

梦见一个男人

是我求之而终于

不得的事

 

真能如此的话

我就可做大诗人了

仿佛杜甫

总是一而再

再而三地梦见

李白

 

12

 

冠盖满京华

那还用说吗

斯人独憔悴

那还用说吗

 

千秋万岁名

就这么定了

寂寞身后世

就这么定了

 

 

60

 

年少时我常在

兴庆宫的湖中游泳

游向湖心岛

然后折回

从未见过

杜甫笔下之黄龙

出没于水中

 

后来

我曾在一次春游时

到过蒲城东北金栗山

玄宗之泰陵

也没有看见

杜甫笔下之天马

——那龙的媒人

究竟是什么样子

 

林鸟倒是有几只

叫声与风声相似

 

63

 

杜甫

在对着一棵老树抒怀

是一颗柏树

孔明庙前

一棵古柏

 

大厦如倾要梁栋

万牛回首丘山重

赶紧掩鼻

怎么一股子

离休老干部的味道

 

志士仁人莫怨嗟

古来材大难为用

千万个离休老干部

就是顺着老杜这棵树

爬上去的呀

 

孔明庙前

湿度过大

阴气过重

那是一个中原男人

望着另一个造成的

 

64

 

当我老了

行将就目

或许也会像你一样

在某个平常日子

回想起自己

年少时爱过的

舞姬

 

但一定不是

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月光

的那种感觉

一定不是

她回到我心中的动静

不会那么大

 

老夫不知其所往

足茧荒山转愁疾

的表现或许会有的

但在此之前

肯定有一次老来

罕有的暗中勃起

 

像一棵

被野火烧过后的枯树

忽然又长了

夜深人静时它偷着长

 

85

 

如果有人参军入伍

他的家人前往相送

我会不会关心这件事

哭声响彻云霄

目睹那个场面

我会不会为此而动容

而写一首诗

 

回答是否定的

我的亲人不在其列

还有一个借口

现在没有战争

参军不是送死

 

所以我只能眼见着

杜甫——这个没长

翅膀的人神也能飞翔

君不见青海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

和李白不一样

他站在平原上

还

能

往

下

飞

 

86

 

三月三日天气新

长安水边多丽人

日子还是

那个日子

天气还是

那种天气

丽人也还有

散落在城中

只是水没了

业已干涸

八水绕长安的

滋润年代

已经一去不返

该城已没了

往昔的灵气

城中到处都是些

灰头土脸的人

我是他们中的一个

并从他们中间穿过

 

87

 

一个姓杜的野老

在春日里潜行至

曲江偏僻的一角

望着江头

那国破之后

遭弃的王宫

他不知细柳新蒲

为谁而绿

 

他在怀想旧主

与妃子的爱情

渭水东流

剑阁深深

去无消息

人生有情

江花开败

江水无尽

 

这个黄昏

当胡骑飞驰而过

扬起满城尘土

身在城南的他

仓皇北望

那是唐军

可能打回来的方向

 

88

 

高帝子孙尽隆准

龙种自与常人殊

杜甫啊杜甫

你最大的问题

就是信这个

如果鼻梁高

就该做皇帝

那么安禄山

才是真龙种

 

我据此认定

中原男人杜甫

是个塌鼻子

所以才全力以赴

安心做诗

 

 

104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A说：这才是

杀人之利器啊

像一把真正的刀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B说：刀算什么

此为一把剑

解风情的剑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C说：刀剑杀人

菩提树亦可杀人

高在不见血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D说：非说杀人

最毒莫过妇人心

就用头上的簪子杀人

 

时为西元1999年

在成都的一条街上

一辆绿色的士

载着四位诗人

去参观杜甫草堂

 

105

 

明月的清辉

将美人的玉臂

照冷了

起了浅浅的

一层鸡皮疙瘩

 

——说起来

你可能不信

竟是老杜甫

注意到这件事

 

至于他没有

把这当成

多大的一件事

则是另一码事

 

106

 

未合之双眼

看见繁花隐在

皇宫两侧的垣墙之下

星临万户动

月傍九宵多

 

不寝之双耳

听见啾啾栖鸟过

静听开启宫门的

钥匙的声音

风声仿佛上朝者

碰响的玉珂

 

整夜未眠的杜甫

屡屡爬起询问时辰

生怕明日早朝迟到

 

 

109

 

对着凉风起兮的天尽头

怀想李白的

也只能是杜甫

设问鸿雁几时到

自答江湖秋水多

 

想着李白

这个文章憎命达的家伙

是在和屈原的灵魂对话

将诗篇投赠汨罗江

杜甫，难道你就不着急

 

I服了you

小小的I

大大的you

 

 

182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见群鸥日日来

 

缘何不扫花径

却又蓬门大开

 

集市远离

无甚好菜

 

因为家贫

酒是残酒

 

“谁与本夫共饮？

谁与本夫同醉？”

 

那隔篱唤人的老儿

没错！杜甫

 

184

 

白日放歌须纵酒

若在平时

这个句子

肯定是老李的

但在战后

它便属于老杜

 

青春作伴好还乡

则在任何时候

都只属于老杜

 

185

 

落木是无边的落木，萧萧下

长江是不尽的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为异客

一生多病独自登台

 

霜鬓是新染的霜鬓，不黑了

酒杯是新停的酒杯，不喝了

 

186

 

当一朵花

开得比一座楼还要大时

花中定有一个伤心人

 

当万方多难

定会有一个人来到这里

独自登楼

 

那个人是这个人吗？

 

春色是天涯地角流出来的

浮云是一条龙

呵出来的

 

 

187

 

清秋幕府

天井中一棵梧桐的寒冷

独宿成都

寒窗下一支蜡烛的凋残

长夜漫漫

来自城头的号角声不断

杜甫问：中天月色好谁看？

 

孤独啊！老子已经忍你十年了

——在后半夜发出如此嚎叫的

还是老杜甫

 

190

 

江山留下故宅

故宅留下

不朽文章

 

摇落深知宋玉悲

怅望千秋一洒泪

宋玉千年后杜甫

如今又逢千年后

那么还会有谁呢

 

我在悲秋之际

想起了这些

又在云雨之中

将世界忘记

 

193

 

万古云霄之上

一

根

    洁

白 

羽

                毛

在

飘

 

那是

杜甫

眼中之孔明

 

234

 

杜甫写长江

水上诸葛亮

功盖三分国

名成八阵图

 

杜甫的伟大

还是在水下

他松垮的眼袋里

还是装下了

江底最大一块

岿然不动的

石头

 

270

 

和一位宫廷乐师的友谊

是在他的音乐里

还是在自己的诗中

 

杜甫是叫朋友

特有面子的人

他如此写道——

 

又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2002年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