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如果父亲搞不清楚

他的老家在哪儿

或者他的老家已经

空空如也

不剩一个亲人

那么你就要转投母亲

一把抓住

母亲的老家不放

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

我的聪明的儿子

你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成了有老家的儿子

爸爸小时候笨

不懂得这么做

就沦落成没有老家的爸爸

谢谢你啊

在刚刚过去的夏天

将我带回到你的老家

至于你妈妈

就算她自己回去的

 

 

 

《诗教》

 

 

在老家

儿子的爱犬

名叫虎儿

去水库玩的那天

他没有带着它

在水上看到那么多

活蹦乱跳的鱼儿时

这才想起虎儿来了

他说：“我真希望

虎儿能自己飞过来

尾巴变成螺旋桨……”

 

他妙语偶出

我早不意外

越来越发现

我有一个天真烂漫的

诗意的儿子

但是——

只有当他自觉地

要将这些奇思妙想

写出来时

他才有了

成为一个诗人的可能

要想成为一个好诗人

还不能到此为止

 

生活在继续

上演着它的好戏

离开老家的前夜

虎儿叫了大半夜

它真是一条好狗

是门外陌生人的气味

令他焦灼不安

天亮后人们发现那是一伙

来偷对门五金厂的贼

在仓库的墙上凿开一个洞

盗走了价值十万元的铝

他们在夜里作案时

因为听到虎儿的狂吠

而布下的一块包有剧毒农药的牛肺

被晨起冲出门去的虎儿吞下了

两分钟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十分钟便蹬了四蹄一命归西

这是一个好诗人所要关注的

 

但还是不够

还可以更好

由于你住二姨家

这一幕你同样没有看见——

当我和你姥爷把虎儿的尸体

从院中抬走

丢弃到寨墙下的垃圾堆里

悲愤交加的姥爷说：“不埋了！”

半小时后你匆匆赶来

我领你去做遗体告别时发现

虎儿已经没了

据可靠消息说

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一位远亲

将它拖走了——他要狗的皮

剥了可以去卖

 

这是围绕着一条狗

对儿子所展开的诗教

真实的情况是：

我不过是在心里

喃喃自语自说自话罢了

儿子早就声明过了

他不想当诗人

在返回的火车上

他还在思念着虎儿

我纵容其想象地

告诉他说：“虎儿

一定是按照你想出来的

直升飞机的架势

飞上天堂的”

 

 

 

 

 

 

《老丈人》

 

 

面对老丈人

无话可说

这也正常

我感觉我已经

说的不少了

但还是太少了

 

有一次

他递了支烟给我

见我点上之后再问：

“你整天都在想啥呢？”

我无言以对

还呛了口烟

 

我在他面前

放得最开的一次

是在某日酒后

我被三个姐夫两个小舅子

联手灌得差不多了

忽然凑到老丈人面前

死盯住他看了半天

说：“爸，你的眼睛

一只是……蓝的

一只是……灰的

反正……不是……黑的”

 

酒醉的我

没有说错

老丈人是回族

在家数日

有个问题

饱含着我的关怀

我想问但是没有敢问

儿女的心已经操尽了

你想不想去麦加朝圣

 

 

 

 

 

 

《酒醉之夜》

 

 

由于丧胆之故

我排毒的能力

只及常人一半

因此酒醉之后

需要更长时间

方能恢复过来

这一次的半斤白酒

让我折腾了大半夜

在那大半夜里

一直听到妻子

在用花言巧语给我下套

引诱我朝里钻

我头脑还算清醒

不断地提醒自己

这是套——不能钻

但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破嘴啊

其结果用妻子的话来总结——

“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连未遂的也都交代了！”

 

 

 

 

《酒醒何处》

 

 

酒醉醒来

已是翌日上午

我独自一人

坐在满院的阳光中

身体空虚

心头盈满

莫名的沮丧之感

一条狗

爬在我面前

口吐舌头望着我

像是在陪伴我

安慰我……

 

除了空虚

就是沮丧

那几乎是一个人

在酒醒之后

所能体会到的

惟一感觉

 

却被人忽悠成了“万古愁”啊！

（哈！又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家伙）

 

 

 

 

 

《未遂的愿望》

 

 

我曾三过南阳

而不近茅庐

此次我发誓

一定要去卧龙岗

人过四张

确也有些

看似矫情

但却真实的

愿望

 

我把计划中

庄严的拜谒活动

安排在离开的前日

还准备利用

上午的个把小时

和老婆一起

去医院探望一位

得了绝症的亲戚

问题便出在了这儿

节外生出了枝

 

亲戚六十岁了

食道癌晚期

肿瘤有9公分长

手术没把握

做还是不做

是冒险手术

还是保守化疗

——这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搅扰着这一家人

也把我俩搅进去了

整整一天下来

方才做出最后的决定

 

南阳最后一日

最后的情景是

我站在医院大门外

的暮色苍茫中

朝着想象中

卧龙岗的方向

无奈地笑了一下

孔明先生

下次吧

下次俺一定去看你

值得欣慰的是

我在空气中

听见了他的回答

说：“中！”

 

 

《从长安到洛阳》

 

 

由于城里塞车出城太慢

以及某段高速公路上

所出的重大事故

原定的四个半小时

被拉长成六个钟头

 

令大巴里的电视机

从容不迫地演完了三部电影

这本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但其中两部是我特烦的那路

闹哄哄傻乎乎的港片

另一部《天下无贼》

已经没法再看第二遍

 

只好闭上双眼想入非非

我反复提醒自己

这可是通往东都的道路啊

多少伟大的诗人多少次走过

白居易最后一次走过

就再也没有回来

 

终于熬过了唐朝的六个钟头

 

 

 

 

《减肥时我没考虑到压强的问题》

 

 

其实我是一个

给人快乐的人

不论作品

还是扯淡

此去河南

我把大伙

逗得最狠的一次

是在栾川重渡沟

民俗村里吃农家饭时

大伙又说起我减肥的事

我说一口气减掉了50斤

自然是叫人高兴的奇迹

只是我老婆

颇有一点不满意

她说我的压强

不如以前大了

算我欠她的

我说我回去

得算算这个压强

到底减小多少

关键得找个游标卡尺

先量准大炮的口径

 

 

 

《秋到重渡沟》

 

 

我对满山的竹林没感觉

只是略微惊诧于

属于北方的河南

竟有这么多的竹子

我对一沟的瀑布有感觉

但那个感觉

我想人人都有

飞流直下若干尺啥的

 

惟一值得一写的

是那些小小的潭

清澈见底的潭水

绿得惊心的苔藓

我还是头一回

感觉苔藓是净物

是我内心阴湿的角落里

长出来的

 

 《龙门石窟遐想》

 

 

出乎预料的是

当那三座大佛

突然耸立在我的视线之上

我竟然强烈地感受到了

某种震撼的力量

当时我怔怔地想

被塔利班炸掉的巴米扬大佛

也莫过如此吧

 

龙门石窟

此处弥漫着创造之美

美的一半由残缺构成

文字记录下“三武灭佛”的历史

文革之灭只在导游的讲解中

略加提及

语焉不详

 

将手伸过保护的铁栏

抚摸那残损的佛像

我还曾迂腐地想到

连佛都可以一灭再灭

但却从未灭过诗

这就是我中国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

就在一个月后

网络恢恢屎尿泉涌

一个被时代的肥婆

包养并已宠坏的小面首

竟然嚷嚷着要灭诗

还得到广大愚民的呼应

 

我已经不屑于这样了

但还是奋勇地冲杀过去

要撕烂那孙子的鸟嘴

敲碎丫的乳牙

我想：那是由触摸佛像时

蜇人的手感决定的

 

 

  

 

《关林留诗》

 

 

这是我在洛阳的最后一日

也只剩下半天了

站在56路公车的站牌下面

看见它的一头是白马寺

另一头是关林

两全齐美不可能

二者只能择其一

我这个势利小人

立马选择了

名气更大的白马寺

于是便跳上车

等到了终点站

才发现坐反

关林就关林吧

我想这是关老爷

在召唤我来看他

看看葬了一颗脑袋的

英雄冢

看看不可一世的英雄

也有身首异处的结局

 

 

 

 

 

《买烟》

 

 

从关林出来没烟了

我在门口的小卖部

买的烟是将军牌

山东烟  劲挺大

我依稀记起

上一次抽它是在二十年前

在青岛旁边的胶南县

在灵山卫的大海边

 

 

 

 

 

 

《在洛阳》

 

 

洛阳的公车站牌

有问题——我是说

它永远把方向

标不清楚

让我屡次坐反

但是——即便

在中途发现

我也没有下车重坐

我想不论开到哪儿

反正都是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