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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勋阳,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师。
摘要: 自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到现在即将进入的新世纪10年代,伊沙无疑成为中国诗坛上最有建树但却最富有争议同时最富有活力的诗人,其20多年的创作,使其甚至走过了“被妖魔化”和“自我妖魔化”的艰辛历程,而其诗歌创作已经形成了一个五彩纷呈深厚复杂的诗歌世界,具有伊沙特色的世界,本文着力通过三点对其诗歌世界做一个管中窥豹的探讨。
关键词:诗歌、伊沙
自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到现在即将进入的新世纪10年代,北岛还在做着诺贝尔文学奖的噩梦,而逝者亦已也,笔者今天将要探讨的伊沙无疑成为自海子之后,对当代汉语诗歌的走向影响极大、引发争议最多的诗人,他自从出道到如今硕果藏身,已经走过了二十年“被妖魔化”和“自我妖魔化(先是因为写酷评,后是因为在网上和人经常争论)”的艰辛历程,如今的伊沙已经成为全天候写作的综合性文学工作者,其创作不仅仅局限于诗歌,而且扩展到了随笔、酷评乃至长篇小说的创作,但对于他本人来说,永远的、最重要的还是要做一个诗人,西安教育台拍的一个专题片《伊沙:用诗谱写生命的篇章》,其妻子接受采访时说,“在他心目中,诗歌大于他的个体,大于他自己”“他觉得诗歌比他的命都重要”,而他自己多次也强调,诗歌创作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上升到了信仰的程度,因此本文主要的也是初探他的诗歌世界。
一、 文化斗士的形象
因为后来颇多快意随笔酷评,甚至有一度有人把伊沙称之为继鲁迅之后的又一真知灼见的思想家,诗人兼小说家韩东甚至直接称呼他为“伟大的小丑”,其指点江山,嬉笑怒骂,激扬文字,让其逐渐形成了文坛斗士的形象。但他文学作品中的这一特质并不是后来才具有,而是从其开始诗歌创作就天生而随,比如现在我们来看看他当初的成名作《饿死诗人》:
“那样轻松的 你们/开始复述农业/耕作的事宜以及/春来秋去/挥汗如雨
收获麦子/你们以为麦粒就是你们/为女人迸溅的泪滴吗/麦芒就像你们贴在腮帮上的/猪鬃般柔软吗/你们拥挤在流浪之路的那一年/北方的麦子自个儿长大了/它们挥舞着一弯弯/阳光之镰/割断麦杆
自己的脖子/割断与土地最后的联系/成全了你们/诗人们已经吃饱了/一望无边的麦田/在他们腹中香气弥漫/城市中最伟大的懒汉/做了诗歌中光荣的农夫/麦子
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我呼吁:饿死他们/狗日的诗人/首先饿死我/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这首诗歌创作有一个大背景,那就是1989年海子、骆一禾去世后,全中国的新诗、尤其是现代诗作者,有相当多的人被卷入了“麦地狂潮”。用作者本人的话,“那年冬天我所见到的‘诗人’都变成了一个个贼眉鼠眼的‘麦客’”,于是他吏呼一何怒,写下这首诗歌,至于在随后几年,有人认为他这是对我们置身其中的时代命名-----这正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恰巧反而粗暴而简单地解构了此诗更大的深意,诗人徐江一针见血的指出,“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非要把《饿死诗人》作为某种‘诗歌檄文’来看待,其实这首诗的核心,在于诗人对自己这个行当在现代社会面前所显露出的尴尬的反省。它用一种‘反诗歌’语气,表达了现代诗的智慧,以及作者的人生高度。即使是在愤怒地咆哮之际,作者也没有像传统诗歌那样表露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酸腐,而是把矛头首先对准了作为诗人中普通一员的自己。如果非要把这首诗看成“檄文”,那它既不是在面对那让酸文人们爱恨交加的商业,也不是面对早夭的海子,更不是面对悠久的人类诗歌写作本身;它面对的是一种把文明随意卡通化、简单化,把人文关怀与社会承担刻意戏剧化、夸张化,把高难度的现代诗写作蓄意赝品化、说教化的死寂而腐败的诗坛氛围。”甫一开始,其就用诗歌担任起了文化斗士的形象,即使在笔者行文前其在诗江湖网站发表的新作,仍不减当年本色,比如笔者录下的《无题(173)》:
“我曾讥笑过/韩国国会上/飞掷的皮鞋/台湾议会上飞溅的口水//现在我又在/大肆嘲笑/阿富汗大选/文盲在投票//我总在笑话/我没有的东西/甚至意识不到/那是我没有的/人的权利//我乃中国知识分子/地球村的一介傻B”
其不但没减其文化斗士的本色,而且充满了深深的自我反省精神,一如既往地“一个都不放过”,一如鲁迅一样,甚至从来也没有放过自己。
二、 开启血肉质素现实的钥匙
四年前(2005年),美籍华裔作家哈金回到中国,带来一场关于“伟大的中国小说”的讨论,一时纸上争议纷纭,响应者众,反对着亦众,反倒是素喜与人争论的伊沙却不置辩驳,直到第二年(2006年)春,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长篇小说《狂欢》封面上,他对这一概念给了自己下的定义,“伟大的中国小说,应该是那种深刻反应出中国复杂的当下现实和现实中人性异化的作品,应该是从内容到形式上都具有中国质感并暗藏着中国精神的作品,应该是给读者在提供艺术享受的同时,具有着灵魂上的震撼力的作品。”,实际上,在笔者认为,哈金把伟大的中国文学仅仅局限于小说领域,显得过于狭隘,从而在笔者认为,伊沙所给的定义,完全也可以定义为“伟大的中国文学”,包括小说,但不限于,更应该包括诗歌,而伊沙本人的诗歌恰恰饱含了这些品质,在这里我同样可以称之为“伟大的中国诗歌”,如《有一年我在杨家村夜市的烤肉摊上看见一个闲人在批评教育他的女人》: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啪一耳光
/你要是看上他了你就跟我说啪一耳光/你要是看上他了你就跟他走啪一耳光/哭啥呢哭啥呢我好好跟你说话呢啪一耳光
/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啪一耳光/是不是占了咱便宜现在又不要咱了啪一耳光/那你去把他叫来我只要他一块肉烤了下酒啪一耳光/不是不是那你哭啥呢跟他好好过日子去呗啪一耳光/啥你说啥对不起我你没啥对不起我啪一耳光/你跟个穷学生要是没钱了回我这儿拿啪一耳光/你跟他走过不惯再回来咱们接着过啪一耳光/反正你走到哪儿都是我的人儿啪一耳光/哭啥呢哭啥呢你是我的人儿我才打你啪一耳光/滚吧滚吧今儿晚上你就跟他睡去吧啪一耳光/他那老二咋样你明儿一早来跟我汇报一下我还就是不信这帮小白脸了啪一耳光/啥不让我找别的女人你管得着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今儿晚上我就找仨啪一耳光/嗨吃烤肉的胖子你看啥呢我教育我女人你看啥呢啪一耳光”
在这首诗歌里我们看到了强大的生活场景,闻到了强大的生活气息,而这里面更充满了强大的中国质感的现实,而这样的诗歌在伊沙的诗歌创作里俯首皆拾,一如他本人在一首诗歌里直接表述他对自己祖国的热爱,对这个国家里面的人民的热爱,“这辈子我身为一名/脏乱差的诗人/恋着我们/脏乱差的祖国”,正如英国文学评论家理查德•金所说“他用他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粗砺的、口语化的语言,从容、优雅地表达着荒谬、羞耻和柔情。”,他用自己的诗歌,抚摩着中国质感的肌肤,中国质感的情感,中国质感的危机,中国质感的信仰,中国质感的希望,中国质感的未来,二十年来,贯穿始终,一如继往,同样在笔者行文前不久其发表的新作里,其就有诗如此表达----《无题(172)》:
“几天前/我看见十字街头的绿化带里/安置了一个火红色的沙发/怎么看这件装置艺术都未完成//今天我经过那里的时候/看见上头坐了两个闲人/一人手中抱着一瓶啤酒在吹/叫人感觉充实多了//等我办完事/在回程中再次经过那里/其中一人已经站到了沙发上/正交警般指指划划地指挥交通//这件作品可告完成”
到处都在拆迁不断重复建设的一个都市片段在我们面前栩栩如生地展现开来,读者甚至可以闻到啤酒的气味,其肥厚的泡末还挂在那闲人的胡子拉碴的嘴角上,其蓬乱的头发不掩其浑浊的眼神,但其却正一本正经地指挥着来往车辆,那脸上透露着完全中国式的狡黠……
三、 伊沙风
当前中国,许多诗人都活跃在众多大小不一的网站上,诗歌再一次有了火热的现场,可以说诗歌再一次赢得了空前的空间,不但发表有了充分的自由,相互间的交流和谈论也变得直接而热烈,因此在网上有众多的诗人和评论家把自伊沙以降的众多诗人的诗歌粗暴地称为“伊沙体”,因为伊沙的风格的确深刻的影响了自他以降的许多诗人的诗,甚至因此有人把这反而归为伊沙的一条罪过,用伊沙本人的话来说,“我用自己的方式,激起了你的表达欲”,这何罪之有?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反而证明了伊沙诗歌的独特风格以及其完整性,在这里我略强调一二:
㈠幽默
对,就是幽默,或许你不以为然,幽默有什么希奇的,现在谁不会幽你一默啊。恰恰就是在现在这个人人都以为自己会幽你一默的时代,我才强调这种幽默的弥足珍贵,比如作者的这首诗歌----《从立正的姿势往下看,我看穿了自己的一生》:
“小腹隆起/一把肉/我看不见/自己的毛了/我没毛了//小腹隆起/两把肉/我看不见/自己的鸟了/我没鸟了//小腹隆起/三把肉/我看不见/自己的炮了/我没炮了//小腹瘪去/一层皮/我看不见/什么了/我没什么了”
这种幽默乃是一种智性,一种境界。而不是时下流行的,把黄段子或者带点腥的,都叫做幽默,或把没屁硬挤当作黑色幽默,把流里流气或痞子气当作风趣幽默。所以,伊沙诗歌里的幽默才是一种大的幽默,他那看似坏笑的笑容背后,有的是你生命的质感和你人生的痛感,而他的诗歌里从来不缺乏这种幽默,你可以打开他众多的诗歌去体会。
㈡身感
我不知道用这个词准确不准确,从1999年,沈号波等一干人掀起了声势浩大的“下半身”运动,强调了身体的在场,从而有评论家给其一干人戴上了“下半身主义”的帽子,而诗人伊沙本人在当时也对这一运动抱以热烈的支持,但其也强调,所谓身体,不光有下半身,还有上半身,“我不想让人以为我的身体,是把脑袋切除掉了躯体”,所以笔者在这里用“身感”这一词来概括其诗歌的另一特点,比如下面这首诗----《阳光下的醉鬼》:
“长安的秋日/这午后的阳光/多么难得/坐在我所任教的学院/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我像个贪杯的酒鬼/被阳光晒醉/半小时的阳光/相当于三两酒的能量/在醉眼朦胧中/我看见阳光/仿佛液态的酒/在一个被X光透视出的/惨白人体/那四通八达的血管中/高速奔流”
里面弥漫的那种晕忽忽的劲儿,叫人有点high叫人有点迷醉,叫人有一种澄明的感觉,甚至叫人有一种鹈鹕灌顶的感觉。2008年初南京几个评论家搞出一个庸诗榜,伊沙的《崆峒》高居榜首,其不无愤怒地发贴,“他们只知道我会李白,却不知道我也会王维”,正是笔者我在这里所说的身感,从身体深处来的一种莫名的生命感觉,或许你还可以有所禅悟……
㈢宇宙意识
20世纪以降的文学,因为经济危机的普遍爆发和生死相依的相互关联,还有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得文学艺术家不再仅仅把其所思所想局限于劳资矛盾、阶级、小人物等一些社会问题,而把笔触深入到了人类的命运、世界的发展乃至伸向茫茫宇宙之中,甚至直接出现了生态文学环保文学“新寓言”这些文学品种,可以说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勒•克莱齐奥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而作为诗人的伊沙,在近几年的诗歌创作里也明显透露出其宇宙意识来,比如在其近作《无题(114)》:
“寒武纪地球的寂静/足以令全人类发疯/所幸那时还没有人类//那时的人类/以其祖先头甲鱼的形象/出没现身//它从河中爬上岸来/被其天敌雷蝎/伏击然后吃掉//一条快要被吃成空骨架的头甲鱼/提前喊出了人类的语言/划破地球死一般的寂静——//‘他娘的雷蝎/等老子进化成人类/再好好收拾你’//君子报仇亿年不晚/至少我会记得雷蝎/这王八蛋是吃过咱N辈祖宗的”
在诗人伊沙的近两年的作品里,这一类的作品数量繁多,而在笔者以为这里面渗透着一种深沉的宇宙意识,一如本诗,里面有长达亿年的时空穿梭,在笔者阅读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自己被抛在浩渺茫茫而漆黑无边的宇宙里,不知命运如何旋转,而同时却有一种切肤之痛,不禁一激灵就是一个冷颤。
当然伊沙诗歌的风格也不仅仅我上述的那些,正如其在评价女诗人吕约的诗歌时提到了“文”与“野”的问题,而其本人也完美地做到了二者的结合。又如徐江所说,“有没有一个智性的审视世界的眼光;
有没有明确而自觉的语言建设指向;
有没有将“抒情”、“抗辩”、“玄想”、“解构”、“反讽”、“幽默”等个性指标置于诗歌合理性下的综合能力;
有没有将简洁(或透过繁复的外在,呈现出直指人心的穿透性力度)作为追求诗歌境界的最主要目的;
有没有将在所有既往诗歌传统中被奉为最高指标的“人文”、“哲思”、“情怀”诸元素,严格控制在诗歌本身所要求的简约、含
蓄、凝练之中,而不让其产生喧宾夺主式的泛滥。”这些综合指数都在伊沙的诗歌里得到了完美而全面的呈现,而笔者不过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不便再多赘述。
纸短话长,而伊沙的诗歌世界是五彩纷呈,今笔者不惧浅薄,在这里饶舌而粗窥其三,权作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的有识之士,不吝赐教与交流,笔敬。
注释:
⑴徐江:《文学工作者伊沙与他的N种传说》(香港《圈子》杂志专稿)
⑵伊沙:《伊沙诗选》(青海人民出版社)
⑶伊沙:《伊沙新作(2009年9月)》(诗江湖)
⑷韩东:《〈我的英雄〉读后》
⑸西安教育台:《伊沙:用诗谱写生命的篇章》(教育知天下)
⑹伊沙:《伊沙定义“伟大的中国”小说》(作家出版社《狂欢》一封)
⑺伊沙:《我的英雄》(河北教育出版社)
⑻理查德•金:《伊沙诗集〈饿死诗人〉》
⑼徐江:《“现代诗”与“新诗”》(“葵”诗歌作品集总第八辑)
本贴由李勋阳于2009年10月28日10:43:14在〖诗江湖〗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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