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情歌

 

 

 

 

 

 

莫怪活佛仓央嘉措，

风流浪荡；

他想要的，

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西藏民歌

 

 

 

 

1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月亮。

母亲般的情人脸庞，

浮现在我心上。

 

2

 

去年种的青苗，

今年已成柴草；

少年老去的身躯，

比南弓①还要弯曲。

 

①南弓：指西藏南部制造的弓。

 

3

 

夺我心魂的人儿，

若能够相守到老，

仿佛从大海深处，

捞上来奇珍异宝。

 

4

 

路上邂逅的情人，

是位通体溢香的姑娘，

像拾到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又将它弃置路旁。

 

5

 

达官显贵的千金

那股子艳丽的骚劲儿，

看似高高的桃树尖上，

熟透的果实一样。

 

6

 

心儿随她去了，

夜里无法安眠，

白天未能得手，

叫我心灰意懒。

 

7

 

花期已经错过，

玉蜂不要惆怅；

和情人缘尽了，

我也并不悲伤！

 

8

 

芨芨草①上的白霜，

寒风的使者②，

就是它俩呀，

拆散了花儿和蜂儿。

 

①芨芨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可作饲料，也可用来编织篓、席等物。

②寒风的使者：指深秋的风。

 

9

 

天鹅恋上芦苇，

真想亲热一会，

湖面已被冰封，

叫我气丧心灰！

 

10

 

渡船无心，

马头①回眸，

负心的人呵，

一去不回头！

 

①西藏木船头上一般都有脸朝后的木雕马头像。

 

11

 

我和集上的姐姐，

结下了三句誓约。

却像那花蛇结，

自己在地上开咧。

 

12

 

两小无猜的心上人啊，

她的幡儿插在柳树旁。

看护柳树的阿哥，

请别拿石头打它！

 

13

 

以手写出的黑黑小字，

已被雨水冲消；

没有绘出的内心图画，

想擦也擦不掉！

 

14

 

盖上的黑色小印，

是沉默无语的。

请把信义的小章，

盖在彼此的心上！

 

15

 

生机勃发的哈罗①花，

如果做了供品的话，

把我这年少的玉蜂，

也带到佛堂里去吧！

 

①哈罗：音译，即锦葵花。

 

16

 

心爱的姑娘，

若要去学法修行，

少年我也走，

去向那山中的禅洞。

 

17

 

我去有道的喇嘛面前，

求他将明路指点，

但却无法回心转意，

又失足到情人那里。

 

18

 

默想①的喇嘛尊容，

怎么也不显现。

没想的情人脸蛋，

却在心头灿烂。

 

①默想，佛教术语为观想。即心中想象着自己所要修的神的形象。

 

19

 

想她想的放不下，

如果这样去修法，

在今生今世，

就会成佛啦！

 

20

 

明净的水晶山的雪水，

铃荡子①草药上边的露珠，

甘露药作曲子所酿成的美酒，

智慧空行②仙女当炉，

就着圣洁的誓约喝下，

就不堕恶途③。

 

①铃荡子：药用植物川藏沙参的别名。

②智慧空行：仙女名。

③恶途：佛经用语，指地狱、饿鬼、畜生。

 

21

 

时来运转的时刻，

竖起祈福的风幡，

就有美丽的淑女，

请我去她家赴宴。

 

22

 

皓齿美人含笑，

朝向四座顾盼，

眼珠娇滴滴一转，

目光落处是少年的脸。

 

23

 

问问心爱的人儿：

可愿做终身伴侣？

回答说：除非死别，

永不生离！

 

24

 

如果遂了美人心愿，

今生就与佛法绝缘；

若到深山幽谷中修行，

又辜负了姑娘的芳心。

 

25

 

工布①少年的心情，

好像蜂儿粘在蛛网里，

和情人云雨三日，

却又想起佛法与终极。

 

①工布：西藏东部林区，吐蕃九小邦之一。盛产鸣禽。

 

26

 

你这命定的爱人，

若真是无信的，

那发髻上的碧玉，

它也不会言语！

 

27

 

启齿嫣然一笑，

将我的魂儿勾跑。

是否真心相爱，

请发下一个誓来！

 

28

 

鸟石路遇①的姑娘，

是酒家阿妈撮合。

如果欠下孽债，

请你关照养活！

 

①藏语成语“鸟石路遇”近似汉语成语“萍水相逢”。

 

29

 

知心话没告诉爹娘，

全诉与两小无猜的情侣，

情侣的追求者多哩，

私房话被情敌听去。

 

30

 

心爱的仙女意抄拉姆①，

是我这猎人捕获，

却被显赫的暴君，

诺桑王掳去！

 

①意抄拉姆：仙女名，意为“夺人心魄的仙女”。意抄拉姆、猎人和诺桑王是藏戏故事《诺桑王传》里的人物。

 

31

 

宝贝在手，

并不珍惜；

一旦失去，

满腔是气。

 

32

 

与我相恋的情人，

已被人家娶走；

心儿被相思折磨，

人比黄花瘦。

 

33

 

情侣被人偷走，

我须打卦问签。

心底纯洁的姑娘，

常在梦中浮现。

 

34

 

只要姑娘不死，

酒就不会喝完。

少年终身的寄托，

也只能够在这里。

 

35

 

姑娘不是娘生的，

怕是桃树上长的，

要不然她的爱情，

怎比桃花还谢得快呢？

 

36

 

两小无猜的情侣，

莫非是狼的后裔？

与我相恋同居，

还想逃回山里。

 

37

 

野马跑到山上，

可用套索捉住；

情人一旦变心，

神力也拿她不住！

 

38

 

岩石伙同风暴，

刮乱了鹰的羽毛；

三心二意的姑娘，

叫我心烦意恼。

 

39

 

黄边黑心之云，

是霜雹的成因，

非僧非俗的沙弥，

是圣教佛法之敌。

 

40

 

上消下冻的土地，

不是跑马的地方；

初相遇的情人，

无法倾诉衷肠。

 

41

 

她皎洁的面容，

仿佛十五的月亮；

月宫里的玉兔，

已经命不久长。

 

42

 

这个月去了，

下个月来了，

在吉祥白月①的上旬，

将有我们的相见。

 

①白月：吉祥的月份。

 

43

 

世界中央的须弥山王①呵，

请你坚定地站立！

日月的运转。

就不会迷失。

 

①佛经上说居于世界最高的山，即须弥山。

 

44

 

初三的月儿弯，

银光洒满天；

请对我发个誓言，

要像十五的月亮那样圆！

 

45

 

具誓护法①金刚，

坐于十地②法界，

若有神通大力，

请驱走佛教之敌！

 

①具誓护法：是密宗护法神之一。

②十地：当指佛教圣人的十个得道等级而言。

 

46

 

杜鹃鸟来自门域①，

带来春天的大气；

我和情人见了面，

身心也感到快意。

 

①门域：西藏一地名。诗人的故乡。

 

47

 

对于无常和死亡，

若不常常观想①，

纵然聪明盖世，

也和傻子一样。

 

①观想，是宗教上的一种修行方法。

 

48

 

无论虎狗豹狗，

喂熟了就不咬；

家中斑斓的母老虎，

熟透了却更加残暴。

 

49

 

虽然肌肤相亲，

却不知情人真心；

不如手指画地，

能算出天上星星。

 

50

 

我和情人的幽会地点，

在南门巴的密林深处。

除了巧嘴鹦鹉，

谁也不知道。

能说会道的鹦鹉，

这个秘密你可不要泄露！

 

51

 

拉萨的人群之中，

琼洁①的人最纯洁，

来会我的姑娘，

家就住在琼洁。

 

①琼洁：西藏一地名。山南重镇，吐蕃故都。谚云：雅龙林木广，琼洁人漂亮。

 

52

 

看门的大胡子老狗，

你的心比人要乖；

别说我夜里出去了，

别说我早上才回来。

 

53

 

入夜去会情人，

破晓大雪纷扬。

保不保密都一样，

脚印已留在雪上。

 

54

 

住在布达拉宫，

我叫持明①仓央嘉错；

住在山下拉萨的民居中时，

我是浪子宕桑汪波。

 

①对密法有造诣的僧人，称之为“持明”。

 

55

 

温香软玉的姑娘，

被锦被所拥抱，

莫非虚情假意，

骗我少年财宝？

 

56

 

帽子戴在头上，

辫子甩在背后。

“请慢走”，

“请留步”；

“心中难过”，

“重逢在即”。

 

57

 

洁白的仙鹤，

请把双翅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只到理塘①就回。

 

①理塘：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一地名。这一首被认为是诗人的预言，后来七世达赖生于理塘，作为预言的应验。

 

58

 

在那阴曹地府，

阎王有面业①镜，

人间是非不清，

镜中善恶分明。胜利吧！

 

①业：佛教用语，指人世行为，有善业与恶业之分。

 

59

 

一箭射中目的，

箭头钻进土里。

与两小无猜的情人相遇，

心儿随她飞欲去。

 

60

 

东印度的孔雀，

工布谷底的鹦鹉，

生于不同的乡土，

同在圣城拉萨会晤。

 

61

 

人家说我闲话，

自认说得不差，

少年轻快的步伐，

踏进过女店主的家。

 

62

 

柳树爱上小鸟，

小鸟爱上柳树；

只要同此一心，

鹞鹰无隙可乘！

 

63

 

短短的今生，

就这样过了。

且看来世少年时，

还能否相逢如斯！

 

64

 

那个巧嘴鹦哥，

请你住了口舌！

柳林中的画眉姐姐，

要唱一曲动人的歌。

 

65

 

背后凶厉的龙魔，

管它凶还是不凶。

为摘前面的苹果，

敢豁出这条性命。

 

66

 

第一最好不相见，

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

如此便可不相思。

 

67

 

不要说持明仓央嘉错，

找情人去啦！

正如自己需要一样，

他人也同样需要。

 

68

 

神树香柏的枝头，

年轻的杜鹃落下，

什么都不必多讲，

请说一句动听的话。

 

69

 

白色的桑耶雄鸡，

请不要过早啼叫！

我和两小无猜的情人，

知心话还没完没了。

 

70

 

一杯酒没醉，

两杯酒没醉，

两小无猜的情人劝酒，

只一杯就酩酊大醉。

 

71

 

在人群中间，

不要说出咱俩的秘密。

你内心如有深情，

就请用眉目传递！

 

72

 

你是金铜佛身，

我是泥塑神像，

虽在一个庙堂，

我俩仍不一样。

 

73

 

请看我消瘦的面孔，

那是情人害我生病。

如此瘦骨嶙峋，

纵有百医也是无用！

 

74

 

热恋之时，

情话不要说完！

口渴之际，

池水不要喝干！

一旦情况有变，

到时后悔已晚。

 

 

 

说明：我的润色工作是在参阅王忻暖、庄晶、于道泉、苏朗甲措和周良沛等多种汉译文版的基础上完成的。参阅书籍是：《仓洋嘉错情歌》（青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5月版）、《仓央嘉错及其情歌研究（资料汇编）》（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6月版）。新版《仓央嘉措情歌》将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伊沙2004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