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

 

 

瑞典行（组诗）

 

 

 

 

 

 

                     瑞典的月亮

 

 

瑞典的月亮

并不比中国的圆

这是真正的废话

 

月是故乡明

祖先写过的

我也有感觉

 

可是我要说

瑞典的月亮是黄的

这是第二晚重温的

我在第一晚的发现

 

而我在此刻所干的

只是说出、写明

论证的活计

有请科学家

 

 

 

 

对视

 

 

高速公路上的

大货司机

在行进中

纷纷侧目

他们看我

这亚洲的怪物

抑或外星人

我看他们

是因为在瑞典

这纤尘不染的国度里

他们是最有经历的人

身体倍儿棒

吃饭倍儿香

穿行欧洲大陆

经历的故事

比他们的国家

更多

 

 

 

 

思念或质疑

 

 

在异国他乡旅行

最先思念祖国的

是肠胃

那是从涂满黄油的

第一片面包开始的

明摆的事

如此简单的经验

怎么此前

来过的家伙

就没一个告诉过我

 

 

 

身体状况

 

 

住在瑞典南部

马尔兰德村的

别墅区

那童话布景般的

木屋里

我的性欲

急剧下跌

降至冰点

没情况

就是他妈的没情况

第二天早上

当北欧早泻的阳光

射在我屁股上的时候

我才隐约记起

昨夜西风凋碧树

楼下住着俩女人

一个黄头发

另一个还是黄头发

但是染黄的

 

 

 

 

没发出去的Email，给G

 

 

有一点和你预言的

有所不同

追名逐利的路上

我仍会想起你

那是在瑞典南部

乡村的别墅区

散步的时刻

我想你会喜欢

这些油漆得

十分漂亮的木屋

一家三口

住在里面

和外界少有联系

不被打扰

下辈子吧

亲爱的

这辈子我身为一名

脏乱差的诗人

恋着我们

脏乱差的祖国

离不开啊

下辈子我争取投生

为一名瑞典的医生

还是娶你

并给你这样的生活

 

 

 

 

故国的味道

 

 

在北欧的林中漫步

嚼出故国一词的味道来了

神游立马开始

 

就算我内伤累累

就算我万念俱灰

就算我尘缘已绝

决意做个隐者

或是僧侣的话

也得回去做啊

在故国的神山中

 

多情应笑我

你们就笑吧

谁让我华发早生来着

 

 

 

 

进教堂

 

 

走进维默尔比镇的教堂

我的心中充满俗念

一个文人来到瑞典

他会不由自主地

想到什么

我就想到了什么

可是——

就在我点起蜡烛

准备祈祷的那一刻

一抬头看见了

耶酥受难的那张脸

滴

着

血

 

 

 

 

 

 

 

在安娜家的花园里

 

 

在安娜家的花园里

吃晚餐的时刻

一只蜜蜂围绕着我

一只蜜蜂似乎比我

对盘中的食物

更有兴味

为什么不是一只苍蝇呢

我开始走神

开始陷于

对一只苍蝇的怀念

哦，祖国

就是一只亲切的大苍蝇

 

 

 

 

北欧风景画

 

 

阴沉的调子

偏冷的画风

 

画面上的人，一个个

都被吊在森林里

 

的一奥吊

上吊的吊

 

 

 

 

 

 

 

 

 

 

 

 

交流

 

 

在奈舍的湖畔公园里

黑头巾包不住她的美丽

一位荡秋千的阿拉伯妇女

 

我走近她的时候

她开口和我说话

用的是英语

我听岔了

以为她是在催我远离

催一个无事可能

生非的男人

尽快远离

 

我正在迟疑

却又听明白了

她的后两句

她是在问我

荡不荡秋千

意思是她可以

让给我玩

 

我真想走上前去

搭把手

加点力

把这位荡秋千的

阿拉伯妇女

荡得更高一些啊

 

但想了想

又决定放弃

 

 

 

 

安娜家的小偷邻居

 

 

安娜在讲她的

小偷邻居

说了很多话

她英俊的板凳

佩卡也在讲

同样说了很多话

他们说了那么多

只是意在说明

小偷是不偷邻居的

小偷和他们

长期以来

和平共处

相安无事

我听着有点急了

就脱口而出

兔子不吃窝边草

被小尹翻过去

安娜他们听了说

恩，一个很美的童话

 

 

 

 

发成乱码的Email，给G

 

 

在大师消夏的龙马屋岛上

特朗斯特罗姆的苹果园里

我内心所有的声音

都是说给你听的

老头听懂了我的《色盲》

并且表示赞许

可我却再一次

从片刻的喜悦中逃离

小桌上安放着他

诗集的印度文版

刚刚寄达这里

可我却并不嫉妒他的成就

而是对他

持续到暮年的爱情

羡慕至极

十二年了

当他因中风而失语

语言的能力降低为

对一只蜜蜂

吱吱的模仿

只有老伴莫尼卡

能够听懂他的话

了解他的全部表达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

满含期待地

望着她，望着

亲爱的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吗

前提是我配吗

好，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从现在起

我就为此而努力

 

 

 

 

草坪上的三具睡袋

 

 

三具睡袋里

睡着两男一女

睡在艺术学院的草坪上

他们是为诗歌节

专程来到奈舍的

三个不超过

二十岁的青年

为他们热爱的

一位女诗人而来

开一辆敞蓬的吉普

穿越了整个南瑞典

这个清晨

我从三具

睡袋旁走过

看见歪斜在睡袋

之外的蜡烛和啤酒罐

昨夜听完朗诵之后

他们还庆祝了一下

他们做爱了吗

可惜我没有看到

相关的遗迹

只是问自己

到此一游

我赢得这样的读者了吗

回答是肯定的

女孩从睡袋里

探出亚麻色的头来

和我打着热情的招呼

小脸上的雀斑

一点也不难看

 

 

 

 

 

 

 

 

 

 

 

斯德哥尔摩是女的也是美的

 

 

我几乎忘了

这是一鼓作气

生出了嘉宝

又生出褒曼

这两个伟大尤物

的伟大子宫

 

我受惊于

姑娘们的美

我更大的震惊在于

她们的长法

竟是奔着高贵的方向

绝尘而去

 

是的，高贵

那刺目的光

让我抬不起头

这也是当能生出

伟大爱情的子宫呵

可我自知不灵

 

我那小家碧玉的情趣

我那面对天生的卑贱

却能心生爱怜的满腹柔肠

让我自觉甚脏

像一包垃圾

在距垃圾箱十米远的地方

 

 

 

 

 

关于诺贝尔奖

我看见了什么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坐在自家的苹果园里

 

苹果树上果实累累

随便那一个

 

苹果砸下来

都会砸到他的头

 

可每一个苹果

都那么自律

 

坚持不坠

为此拒绝成熟

 

于是果园的主人

吃不到自家的苹果

 

 

 

 

人在天涯

 

 

在维默尔比镇

边缘的

一片草坪上

我们坐着

吃水果

喝咖啡

在场的诗人

严禁我谈诗

只好举头望蓝天

看见——

蓝天上的一线云

是瑞典皇家空军的

喷气机

在他们的领空

做着每日的巡视

因为一腔

无法告人

又难以名状的

烦乱心绪

在这一望中

忽然静止

永远凝固

所以——

这片草地

这片蓝天

这个下午

都悄然地

一点点溶进了

我的身体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