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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第十七章
徐丽红:不管罗马知不知道我是徐丽红,我都很高兴
多年以来我们老爱挂在嘴边的那个“新世纪”到来了。
在这2000年的春天里,我忽然接到了一份来自长安的邀请:邀请我去参加一个笔会。邀请函的末端署明的邀请单位是:《都市晚报》社和《都市娱乐》编辑部(并加盖了两个红彤彤的公章)。
我心里清楚:和我有关的是后一个。
说起来这都是“上世纪”的事儿啦:我因为见到罗马痛斥汉唐的檄文《与小人绝交书》而买下了一份名叫《都市娱乐》的“本儿报”,尽管我的前男友在这上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份杂志型的报纸,里头到处弥漫着我们那一代愤怒、叛逆的文艺青年的气味!在给汉唐打了那个通风报信的电话之后,却做出了一个貌似反常的举动:将一篇现成的稿子按其地址寄了出去,信封上也未写主编罗新华的名(我还记得这是诗人罗马的原名),没想到很快便收到一位编辑的来信(从名字和语气判断似乎是个女的),说大作已经通过将发于某期望今后多赐大作云云。后来果然发了出来,很快便收到样刊和稿费,我就又写了一篇寄去,又发了。再后来,这位女编辑便主动和我联系,经常催稿,我的稿子也是百发百中,频频见刊,两年之中,竟发了十余篇,最多最密的时候几乎每期都有我的稿子。加上该刊稿费开得颇高,每篇收入都在千元以上,正好我在按揭一套房子,我记得好几个月里我都是用这笔比较稳定并且寄得及时的稿费收入来付的。我写稿时从来不署真名,用得较多的是“红尘女子”这个笔名,以为罗马不会知道那就是我,但留给他们的地址上写的却是徐丽红……
不管罗主编知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徐丽红——他的一位故人,反正这个笔会的邀请我是欣然接受准备启程了。不说本姑娘活到三十来岁还从未到过这座世界闻名的古都,单说我在少女时代和出自于这里的男人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的经历,我也想去看看呀!当年汉唐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带我去玩的,还给我介绍说什么地儿什么地儿好玩如何好玩……男人的话呀,全都等于放屁!
我按照邀请函上写明的报到日期预定了机票。身为一名在大众杂志圈中已经小有名气的职业撰稿人,我自然不是头回参加此类吃喝玩乐的笔会。但允许乘飞机前往的这还是头回遇到,由此可见:举办单位财大气粗,《都市娱乐》这两年卖得满大街都是,肯定赚了不少钱……新鲜的旅程,陌生的去处,当年的故人在那边等着,令我很是兴奋!
飞机从首都机场起飞,飞了不到两小时,落地已是神秘的古长安。在机场出口处接站的人丛中,我看见一个文静的小姑娘手中举着一块小纸板,上书:“《都市娱乐》笔会接站”,我便径直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红尘女子徐丽红。”
“哦!是您呀!徐老师!”小姑娘立刻表现得很热情,马上跑过来帮我拎行李,“我就是一直跟您联系的那个编辑。”
“是吗?没想到你这么小……”
相认之后并没有马上走,还有一位同样来自北京的受邀作者需要接——据小姑娘介绍说: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京城娱记,专门给《都市娱乐》写明星访谈那类稿子的。由于他乘坐的是下一班从北京飞来的飞机,所以我们站在那里等了有一个多小时,也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问女编辑:“你们……罗主编呢?”
她回答说:“他呀!正忙着办这次笔会呢。”
我又问:“他……知道我来吗?”
小姑娘听不明白:“知道呀!不是派我来接了嘛!社里派有专车,他让每个编辑都随车来接自己的作者。”
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告诉我说:“徐老师,我们主编特别看重您的稿子,他曾跟我私下说过:您的稿子,我能约来多少,他就签发多少。”
我听了心中高兴——不管罗马知不知道我是徐丽红,我都很高兴!
我们俩正聊得热乎时,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帅哥径直走了过来——原来,他就是那个著名的京城娱记……
罗马:没想到她竟然抱得很真、抱得很实
这天上午我还在报社上班,将手头最后一点编务处理完,手机响了——是去接机的女编辑从唐城饭店打来的:“罗主编,北京的两个作者到了。”
我还特意问她:“那个……红尘女子到了吧?”
她说:“到了。他还问起你呢!”
我说:“你先把他们带到会务组签个到,再领他们去各自的房间把行李放下。这一上午就到了他俩吗?就他俩!那好,午饭你带他俩去饭店三楼的中餐厅,包间已经定好了,我这儿忙完就过去!”
接完这个电话,我坚持把那几篇稿子审完(其中一篇正是北京来的这位“红尘女子”写的),然后我便收拾好案头的东西,锁了房门,下楼打车,直奔唐城饭店。
坐在出租车上,我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念头:万一这个“红尘女子”不是徐丽红呢?还是有此可能的啊!北京的林子大了,名叫徐丽红的何止于一人?想到此,我竟有些泄气和沮丧,操办此会的热情一落千丈!可又转念一想:跟著名歌星恋爱过(她在其文中多次写到过)的徐丽红就不会很多了吧?不管是不是吧,一个真假莫辨的徐丽红让我陷入到一片恍惚之中,看窗外长安新世纪春天的景物竟像是十多年前的北京……
这种状态竟一直持续着——我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走进饭店,穿过大堂,走进电梯,来到三楼中餐厅,问《都市晚报》社预定的包间,当女服务员为我缓缓推开包间的门时,我第一眼看见的是两位熟人和一位陌生人:熟的是我手下的女编辑和那位著名的京城娱记——前者几乎天天见面(休息日除外),后者我这两年去北京组稿时已经见过几次了——那位骨瘦如柴的陌生女人是谁呢?难道是徐丽红吗?我记忆中的那个丰满高大的徐丽红可不是这样的呀!
我傻站在那儿,正疑惑着,她已经站了起来,朗声嚷道:“诗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胖了何止于三圈!长得也太腐败了!”
到了这会儿,我竟然还觉得她是一个假的:“你是……徐丽红吧?”
她笑了起来:“你认识几个徐丽红呀?我是你十多年前在北京认识的那个徐丽红。”
我仍然纳闷着:“你怎么……瘦成这样?没什么……不良嗜好吧?”
她笑着说:“你是说吸毒啊?我可不是摇滚圈的人,没那么颓废……再说了,许你胖,就不许我瘦吗?”
“瘦了!瘦了!太瘦了!不过反倒比以前漂亮了。”——我这是实话实说。
“行了吧!罗马!你这个尖酸刻薄的家伙,一见面就毁我!就好像我以前有多难看似的……”
“你以前……太丰满了!还长了满脸青春豆!现在好,现在好……”
在女编辑默默地招呼下,我刚要入座,徐丽红叫了起来:“不对吧?罗马!咱俩整十年没见面了,就这么平平淡淡见过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
“不拥抱一下?就像当年你们刚从海淀分局放出来那样……”
人家女的说了,我当然没问题,走上前去抱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竟然抱得很真、抱得很实:紧紧地抱住我,迟迟不松开,搞得我略有几分尴尬——这一抱的感觉啊:全是骨感!骨瘦如柴!真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抱完坐下之后,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竟用纸巾擦眼拭泪!
“没想到罗主编和红尘女子之间……还有一段故事!”京城娱记忆以开玩笑的口吻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点心虚,慌忙解释:“你们不知道:人家徐小姐以前是某歌星的女朋友。我跟这歌星以前是朋友是兄弟。”
“这后一点嘛我是知道的。”娱记说,“我读过罗主编的大作《与小人绝交书》。”
开始吃饭以后,我才知道徐丽红为什么会瘦成那样:她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只抽烟、喝酒。我与之相对喷云吐雾连碰滋味复杂的几大杯!
徐丽红: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了嘛
到达长安的第二天上午,是正式开会时间——有一个受邀作者和全体编辑的见面座谈会,在我们下榻的唐城饭店二楼会议室举行。
座谈会是由《都市娱乐》主编罗马主持的。昨天晚宴之后他带我们去唱卡拉OK一直唱到深夜才回家,一大早又从家中赶过来。再次出现的他已经变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了,有点可乐,也有点可爱。他的主持一如当年在文学社:很活,风趣幽默,甚至胡乱调侃,将此会搞得气氛融洽,轻松愉快,与会者发言踊跃——连我这个往常不喜欢也不擅长发言的人,也在他的直接点名之下,胡乱讲了一大通!还给人家本来就办得红红火火的杂志提了好几条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呢!
座谈会的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罗马从主持人的座位上走下来,径直来到我的身边坐下,还当众递我一支烟,然后亲切地问我:“怎么样?来长安开心吗?”
“当然开心啦!”我说,“见到亲人能不开心吗?”
“昨晚上,咱们可是唱得够晚的……回房间睡得好吗?”
“睡得好!一觉睡到吃早点!”
罗马对我的特别关照与呵护有加一下子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记忆和感觉——就是当年我们一起住在漏斗村16号小院里那种兄弟姊妹亲密无间的感觉——就是那种美好的感觉:让我看着他就觉得亲!就像是见着了失散已久的亲人!那时候,我是随汉唐之口喊他“二哥”的……此时此刻,我看他脖子上的领带没打正,就忍不住地伸出手去帮他理了理,嘴上还念叨着:
“谁给你打的领带?”
他咕哝了一句:
“我老婆。”
我跟他开玩笑:
“一看这领带打得这么潦草就知道你老婆不爱你!”
没想到他竟说:
“用不着你再发现新的细节了——原本就不爱。”
“真的?”
“那还假的?红红,你是写言情散文的专家,你想想吧:在上个世纪90年代,靠家里安排也就是包办得来的老婆还能奢求什么爱情?能给我做饭生儿子就很不错了……不能好事都让咱给占全了是吧?”
“好事!这也是好事……”
“你……幸灾乐祸是吧?”
“我是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
“如此一来……我就有机会了嘛!”
“有机会我也不敢!”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
“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朋友妻,不可欺。”
“你胡嘞嘞什么呀?谁是朋友?谁是妻?”
“前朋友也是朋友,女朋友也是妻。”
“真没想到……中国最先锋的诗人,还满脑子的封建礼教三纲五常!照你这么说,方媛还是我朋友呢!我们俩后来关系很好,到现在还很好!那她十年前就分手的男朋友我还不能追了吗?”
“这个……方媛现在怎么样了?昨天我一直憋着没问你呢。”
“怎么样?结婚、生子、离婚……完成了一个循环!”
“是跟那个国脚18号吗?”
“对呀……你要不要她的电话?我能随口背出来……你要是旧情难忘的话,现在可是有机会了,可以乘虚而入,她现在仍然很漂亮,已经不恨你了,偶尔还念及你当年待她的好……”
“饶了我吧!弟妹!我把青春都献给了她!爱她已经爱伤了!爱得过火了!透支了!现在已经爱不动喽!不能跟你聊了——接着开会!”
说完,他起身走回到主持人的座位上,稍稍定了定神,继续主持下半场的座谈。
下半场的会,我就没怎么听进去了,眼睛一直盯着某个人,心情也不那么好了……
罗马:今儿是怎么了?人走桃花运?
让我没想到的是:座谈会休息时这个整领带的小插曲,竟引发了周围的一点小动静。
午餐是在本饭店西餐厅吃自助餐,我到那儿稍晚,正端着餐盘取食,女编辑——就是负责去接徐丽红的那个小姑娘也端着餐盘过来了,面色难看地直冲我说:“罗主编,我下午想请假!”
这个情况来得太突然了!让我有点措手不及:“请假?怎么早不请晚不请现在请?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那是你……身体不舒服了吗?”
“身体没有不舒服!”
“那你是请什么假呢?”
“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不算理由不能请假,你明明知道咱们编辑部人手少忙不过来,把这些长年合作的主力作者大老远的从全国各地请来,咱们做主人的不陪着人家不礼貌吧?这么紧张的时候无缘无故请什么假呢?”
“我不是无缘无故……我就是看不惯你!”
“看不惯我?我……我……怎么叫你看不惯了?”
“你一个当主编的……让人家女作者帮你打领带,还当着那么多人……这样影响多不好!”
“噢!是这件事啊!那你可误会了:我们是校友,十几年前就认识了,而且是很好很熟的朋友。”
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释非但没让小姑娘平静下来,反而变得更有情绪了,连声音都提高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爱让她打领带就打好了,就是别当着我面儿打!”说完,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窈窕的背影……
这下我全明白了!
平时工作中出现过的种种让我不得其解的微妙细节也全都涌上心头,加重了我的理解。我站在那里,忘了在干什么,既无辜又幸福:今儿是怎么了?人走桃花运?一个上午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心不在焉地随便取了点吃的,朝整个西餐厅瞭了一眼——主要是判断两朵桃花目前所栖之枝的具体位置——她们确实坐在不同的两处,并且相距遥远,那么我向何处去——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我猛然想起了一位已经故去多年的老作家的话:人生的路很长,最关键的也就几步——现在,我似乎正处在这关键性的几步上,举步沉重啊!最终,我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愿走到了女编辑身边的位置上,然后坐下……
下午的活动是在市内的几大景点参观。在省博物馆昏暗的走廊上,那位来自京城的娱记给我递了支烟,然后问我:“罗主编!你跟红尘女子……有一腿?”
“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
“不可能吧?瞧今儿上午你们俩在一起的那个热乎劲儿,又系领带又弄啥的……”
“不就……整了整领带嘛!真是啥都没有,不可能有什么的,她是我兄弟的前女友,就算我想跟她有什么,也有心理障碍的……”
“你们俩要真没什么……我可要行动了噢!”
“你是说:你想……追她?”
“对呀!是这意思!”
“那赶紧上呀!让她在长安过得快乐一点!”
……
第二天到东线参观,在极目四望的秦皇陵顶,徐丽红对我说:
“诗人,有人在追求我,你要再对我躲躲闪闪的,我可就接受了哦!”
我说:
“你就接受吧!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
第三天到西线参观,在武则天的无字碑前,娱记和徐丽红已经勾肩搭背地搂在一起照相了——人们把这类文人笔会戏称为“鸳鸯会”,他俩便是此次“鸳鸯会”上最公开的两只鸳鸯,我和女编辑是最隐秘的……
徐丽红:这回遇着的是真流氓
离开长安前,罗马借送行向我表白了他的心迹:“红红,望你理解:有些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变成不可能。你说,要是咱俩好了,彼此就会老是活在过去的别人的阴影里——那多别扭?多沉重?多不自在?”我笑着说:“行了吧!罗夫子!你就别再解释了——我心里明白:主要是你没来电……没有选择我!”他以总结的口吻说:“现在多好!咱俩各有所得,你来长安,也算不虚此行了。”我说:“那倒也是。”
长安之行最后的一幕是:罗马和女编辑将我和娱记送到机场的安检口,挥手道别。
回想起来我和娱记是在去东线参观的当天晚上搞在一起的,他是一个天生会讨女人喜欢的帅哥,迅速填补了我的失落和空虚,在唐城饭店的房间里,我们度过了如火如荼的两夜,双双飞回北京之后,又在我那儿延续了两夜……一切都像是一段新的感情生活的开始。
但我却很快遭遇到一个令人尴尬的局面:他从我那儿离开以后,便在第一时间关了手机,我连打三天都是关机状态。到第四天,总算开机了,电话里的他已变得翻脸不认人:“我说徐丽红,你别缠着我好不好?在长安那个鬼地方,咱俩不过是出于一时寂寞,我不过是跟你玩玩……你可千万别当真!”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知道我遇着流氓了!这回遇着的是真流氓!我怀着一腔怒火再打过去,他又关机了!几天以后,我余怒未消,无处发泄,又给他打,总算又通了,这个流氓听出是我之后,竟死皮赖脸地装成别人,模拟成河南不河南山东不山东的土腔说:“你是谁呀?俺不认识你!你打错电话了吧?”旁边还有女人的笑声,不止一个女人……“流氓!你别让我再碰见你……”——我话没说完,对方已把电话挂了。
我想:我不过是他所“玩玩”的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这种结束关系的极其低劣的无赖做法也是其惯用的。
我吃了一个哑巴亏,自己感觉很屈辱——比九年前被蚂蚱强暴还要屈辱!
这件事令我元气大伤,甚至影响到日常的工作状态,稿子也写不出来了。
从长安回来以后,《都市娱乐》的那个女编辑就再也不打电话来催稿了——这我能够理解:小姑娘现在恨不能清除掉罗马身边的所有女性,如此小肚鸡肠并且占有欲这么强,将来可够罗马受的!
大约一个月后,罗马突然打来电话:“红红,你好吗?”
“是……罗马呀!”
“我请你吃饭!”
“开什么玩笑!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不开玩笑啦,出来吃饭吧,我在北京呢!”
“你来北京啦?是来组稿吗?”
“是来开一个诗歌方面的鸟会,顺便组组稿,我晚上在北太平庄的黄浦江饭店请《都市娱乐》在京作者吃上海菜,你肯定得过来!”
“……都有什么人?”
“全体在京作者,争取一个都不落下。你那位帅哥我自然也叫了……”
“我哪位帅哥?”
“还有哪位?著名的京城娱记呀!看来你身边的帅哥多呀!”
“他去吗?”
“当然了。”
“好!我肯定去!我有点事……晚点到,你们多等我一会儿!”
“没问题!你不来我不走。记住:北太平庄黄浦江饭店,找姓罗的男士定的豪华大包。”
接完这个电话,我感觉自己像打了强心针一般活过来了,全身上下来了劲,我做的头一件事是拉开抽屉,找出一个旧通讯录,一页页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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