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代的肝胆
——读王明韵《废墟上的歌者》
翻开王明韵诗集《废墟上的歌者》,先读到的是后记中的一段话:
古罗马哲学家、《对话录》的作者塞内加,在谈到公元62年坎帕尼亚大地震时无奈地说:如果连最最牢靠的大地也在震动,那么,眼前还能有什么靠得住的东西呢?
答案只有一个字:爱。
“5·12/像是一根插入电视画面的/锈蚀的劣质钢筋/在撕裂与撕扯中”(王明韵《5·12》),戳疼了每一个人的心。那一刻,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当灾难来袭,每一个人,每一个普通公民都在寻找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长歌当哭。诗歌,在此时是离震心最近的东西,很多从未写过诗的人,纷纷拿起笔来,写诗颂诗,抄诗传诗,投入到这场地震灾难、人性磨难、民族悲怆的苦难想象与惨痛叙述中,共同谱写了一阙撕肝裂胆、锥心泣血的民族悲情大合唱。
但是,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仅仅写诗是不够的。诗人王明韵也说:仅仅写诗是不够的,仅仅流泪是不够的,仅仅祈祷是不够的。他和祁人、周占林、洪烛、马丁林、曾祥书、龙威等诗人迅速组成抗震救灾志愿采访团,冒着余震危险,来到这片流血又流泪的土地,见证苦难,亲历苦难,体味苦难,救赎苦难。他们给自己的定位是:首先是志愿者,然后才是诗人。抵达灾区的第一晚,饱受耳鸣症和失眠症摧残的诗人王明韵在日记中写到:到灾区来,就要为灾区人民实实在在做事情,诗人不仅要有同情和悲悯之心,更要有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在这次灾难中不但不能缺席,而且一定在场。这,正如诗人王燕生在《送诗人志愿者赴汶川灾区》一诗中所宣告的那样:“当民族出现危难时刻/诗歌从不缺席/诗人的花名册/总在尖刀班和敢死队里。”
在成都火车站,孱弱的诗人当起了搬运工,多日奔涌的泪水被置换成汗水,内心渐渐释然,繁重的劳动似乎降解了他们蓄积已久的悲伤。在都江堰聚源中学,在小鱼洞灾民安置点,在什埅和绵竹,在北川中学,诗人们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给沿途灾民捐款捐物,进行灾后心理救助。
一路上,断壁残垣,生灵涂炭,险象环生,巨大的悲痛冲击着诗人敏感而脆弱的心,诗情如潮水喷薄而出。在灾后的20多天时间内,王明韵一口气写成《废墟上的歌者》,面对这巨大的公共灾难和历史事变,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个体抒情的切口,“不需雕饰,不要技巧,我写下,我记录,尽是苦涩、隐痛,不安和感恩”,语言,仿佛被悲痛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了灰烬。在苦难面前,它是朴质的良药和精神渴饮。这些怀着伤口的叙述,复活了民族苦难的公共记忆,将成为弥足珍贵的诗歌档案,留取丹心照汗青。奥斯维辛的幸存者犹太裔作家凯尔泰斯曾说:“即使现在,有谁谈论文学?记录下最后的一阵挛痛,这就是一切。”而此时,诗人王明韵手中的那枝笔,就是导盲犬,生命探测仪和挖掘机。他用诗句,用行动,书写灾难的残酷,人性的美好,生命的宝贵,传达出一种大悲悯大担当的情怀和坚定的人道主义立场。
诗人直面灾难,着力于废墟上美的发现,心的震颤,爱的呼唤,他满含热泪,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感人肺腑的诗歌形象,那是一个个大写的“人”的形象:人民的好总理——温总理,勇救乡亲的绵竹市广济镇党支部书记曹化成,为地震婴儿哺乳的警察妈妈蒋晓娟,英勇献身的人民教师张米亚,银厂沟附近的一条江边苦苦寻子的白发母亲……诗人及时捕捉到了地震中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甚至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在面对死亡时所折射出的崇高的人性光辉。《废墟上的歌者》再次印证了诗人于坚的那句话:在中国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在人类身上的一切,完全可以证实心的存在。这个心,就是人性。
诗歌里出现得最多的,是学校,是孩子。“孩子”是这场灾难中最令人心碎的称呼,“孩子、花朵、未来/都被埋在了废墟里/我缓缓脱帽/以父亲的名义向他们默哀”。他对地震废墟上的一个小女孩说,“
小唐佳,设你为王茜吧/我女儿的名字/茜,也念xi,草木/常年开着小而白的花”,王茜是诗人心爱的女儿,他曾为她写下许多动人的诗篇。现在,诗人多么希望这些花朵一样的小生命,能和他的女儿王茜一样,美丽鲜活,常开不谢。诗人说:我写作,手中握的是笔,墨管里流出的是血。这饱蘸着诗人深情和爱意写就的诗行,始终流淌着对人类顽强生存意志的礼赞,人性美好的感恩和重建家园的希望,正如让·贝罗尔在《论诗》所说的“诗歌中贯穿着一根火线:终止绝望,维系生命”。 是的,活下来,活下来,只要生命还在,一定“活着到绵阳”!
爱心永恒,血脉相连。废墟上的歌者,传来了经久不息的歌声。正是在这废墟上,“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我们的诗人,用诗歌为这挛痛的时代疗伤,他与我们生死与共,肝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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