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色彩第75] 中国诗人肖像:骆一禾
布面油画/ 尺寸:50×40
CM
诗人骆一禾
图\文 马莉
记得是在2003年秋天,我们《南方周末》报全体采编人员去珠海开一年一度的研讨会,会上大家不仅可以检讨自己的版面,也可以对别人的版面发表批评意见;此会严重,有的版面、专栏因此被砍掉,有的版面责编因此被换人。那次研讨会我不仅记忆犹新,更刻骨铭心。因为在那次分组会议上,很多人对文学版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好像说这话的人比谁都更懂文学似的),缺少独立见解、喜欢在声浪中附和、或者一哄而上的恶习,让我看到我们自身的缺陷,其结果是,有人甚至想砍掉文学版。我一个人与十几个人舌战,仿佛是在打一场文学保卫战,与他们决一雌雄。终于保住了文学版不被砍掉,我胜利了!但是我很悲伤,我的心在流泪……会议的最后一天,我的同事张小文在会上代读了新闻部记者翟明垒给主编的一封辞职信,信的结尾引的四句诗深深打动了我:
我们一定要安详地
对心爱的谈起爱
我们一定要从容地
向光荣者说到光荣
这是骆一禾题为《先锋》的诗结尾的四句。在那一瞬间,我受伤的心立刻抚平了。在这样的人格境界面前,似乎一切都不足以为荣,一切也都不足以为哀。一首诗能在你发生危机的时刻拯救心灵免于堕入黑暗,多么神奇。我不再难过,也不再为世俗的版面之争而视所有人为虎狼。当张小文读完了最后这四句诗,会场很静,仿佛众神来到近前,注视着我,佑护着我。我永远不会忘记2003年的秋天。
很多年以后,我都会想起逝去多年的这位诗人,想起他这四句诗,为他对我的拯救而感恩。
我曾经有意识地收集过骆一禾的诗歌及生平资料,是在1989年夏天,朱子庆自京返穗告诉我骆一禾去世的悲伤消息之后。但几乎所有与骆一禾有关的内容都与海子有关,这是因为骆一禾在海子死后,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做了很多与海子有关的事情。多年来,我一直为海子有这样的朋友而不胜艳羡,也为中国有一个这样重情重义的诗人而深感骄傲。
在我们身边永远有两种人,一种这样的人,一种那样的人。永远都是这样。
现在,我重温一下骆一禾在海子死后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他为海子所做的事情:
1989年3月26日海子去世后,骆一禾第一时间来到山海关到龙家营之间的约三千米黄灯慢行道上——海子卧轨的现场,亲自料理了他的后事。
1989年4月第一天,骆一禾与诗人西川联合组织了在京诗人为海子募捐的大型义捐活动,总共募得两千零三十元义捐款,全部交给了海子老家的贫苦父母。
1989年4月7日,骆一禾和诗人西川在北京大学组织了一场上千人参加的“海子诗歌朗诵纪念会”。海子在那一天复活——从朗诵者的嘴里,走向我们的心中。
1989年4月14日,骆一禾在海子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作了关于海子诗歌的推介讲演,标题为:《我考虑真正的史诗——早逝的天才海子诗歌总观》。
这期间,骆一禾倾尽全力推介海子的诗歌,因而当时《诗歌报》、《诗刊》、《人民文学》、《开拓文学》、《北京青年报》都陆续发表了“纪念海子诗歌”专页。
这期间,骆一禾倾尽全力投入对海子诗歌的整理和汇编工作,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编好了海子的两本诗集:海子抒情诗及海子最完整的一部长诗《土地》,并可以马上出版。
这期间,骆一禾马不停蹄地继续为海子的遗稿奔走呼号……
海子是骆一禾生死相托的惟一亲人。但是,骆一禾太累了!
1989年5月13日,骆一禾写了一篇纪念海子的文章,标题为《海子生涯》。这篇文章成为了他的绝笔,因为这天深夜,即5月14日的凌晨,骆一禾因突发脑溢血而终于晕倒在广场……他被送往医院做了开颅手术,但是无效。他昏睡了18天,于1989年5月31日下午1点31分,在北京天坛医院逝世。
他是在海子离去后的第49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去寻找他的好朋友海子去了,他要告诉海子:该做的我都做了,放心吧,我可以和你一起在天堂写诗了……
每每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都会湿润。我相信骆一禾是为海子的后事身心交瘁累倒的。我相信,没有骆一禾就没有海子,或者说就没有一个完整而光芒四射的海子。今天的人们能够读到海子的诗歌并能够追寻远去的诗神,功劳应当属于骆一禾。
我后来读到骆一禾在去世前写的一封信,是1989年4月15日写给诗人万夏的信(万夏也是我和子庆的好朋友,1995年在北京相聚的那个夏天永远难忘),信中说:“有一些对海子不负责任的说法我们还要加以持久的批判。例如说他的诗不行,他抵不住后现代主义艺术,他是怯懦的等等。”
骆一禾不但为朋友做好死后的事情,连那些可能对朋友的伤害都顾及到了。这是怎样的朋友呵!在今天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这样的朋友呵?一生中有这样一位朋友,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于愿足矣!当我们纪念20年前卧轨自杀的诗人海子的时候,我们最不应该忘记的是诗人骆一禾。从某种意义上讲,骆一禾比海子更应当被记住。
正如骆一禾那首诗的最后四句:我们一定要安详地 \ 对心爱的谈起爱 \ 我们一定要从容地 \
向光荣者说到光荣。是的,我们也同样不要忘记这样一位诗人:
我们一定要安详地
对心爱的谈起他
我们一定要从容地
向光荣者说到他
他和海子一样优秀:骆一禾,1961年2月6日生于北京。小时候随父母下放去到河南农村的淮河平原接受启蒙教育。1979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读中国文学专业。1984年9月毕业到北京出版社《十月》编辑部工作,主持西南小说、诗歌专栏,得过两次优秀编辑奖。1983年开始发表诗作和诗论。作品散见于《青年诗坛》、《滇池》、《山西文学》、《花城》、《诗刊》、《青年文学》、《上海文学》、《绿风》等。1988年参加《诗刊》青春诗会。此外还发过小说、散文等。得过两次诗歌奖:1990年《十月》冰熊奖;北京建国四十周年优秀文学作品奖,获奖作品是《屋宇》。
1989年5月31日,死于脑血管突发性大面积出血,年仅28岁。在他死后的第二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长诗《世界的血》。
20年前,骆一禾为海子的死付出了生命。20年后,我为骆一禾画一幅肖像。只是,我在他的画像面前,除了尊敬,只有沉重,只有沉默……
2009年8月9日
附骆一禾诗一首:
大 河
在那个时候我们架着大船驶过河流
在清晨
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衣领陈旧而干净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疲倦
那是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只身一人
我们也不要工钱
喝河里的水
迎着天上的太阳
蓝色的门廊不住开合
涂满红漆的轮片在身后挥动
甲板上拥挤不堪
陌不相识的人们倒在一起沉睡
那时候我们没有家
只有一扇窗户
我们没有经验
我们还远远没有懂得它
生着老锈的锋利的船头漂着水沫
风吹得面颊生疼
在天篷上入睡的时候眼帘像燃烧一样
我们一动不动地
看着在白天的绿荫下发黑的河湾
浓烈的薄菏一闪而过
划开肉体
积雪在大路上一下子就黑了
我们仰首喝水
饮着大河的光泽
约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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