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静

--为苇岸而作

  

1．街上

 

四月。我来到街上，

离开了公园。

公园安静，

因为我的心安静。

但十点钟以后, 公园里

安静是一个谜。

 

这安静里究竟有什么？

街上只剩下人影、纸片、痰迹……

 

咝咝响的灯雾。

我在大街上瞎转。

事情，在口舌间

变得更加暧昧。

  

2．桃花

 

四月是一个兆头。

艳肥的桃花只为自己发情。

 

逛动物园的，有孩子也有大人，

还有一只波斯猫

从妇人怀里

窜进草丛。

 

四月是一个线头，

穿过事情的针眼。

 

四月。动物、植物发情。

幸福的桃花在必败的途中，

忙着把自己的蕊打开。

 

3．我

 

我迟迟疑疑，不敢

靠近桃花，更不敢

伸手去摘

 

但众多桃花骤然

开屏，我结巴，我

迟疑，我我我……

 

我跟随一只蜻蜓，

在河沿，一圈儿

一圈儿地飞。

 

4．四月

 

四月那么小，

像一朵桃花那么小，

四月用它低弱的呼吸

喊：嫩芽，嫩芽，嫩芽！

但四月太小了！

像一缕风，一闪，

就飞远了。

 

四月那么弱，

像嫩芽那么弱，

像襁褓里的婴儿那么弱，

但从嫩芽里源源不断地

分泌出小小的

青涩的愿望……

 

这愿望太苦了！

 

它秘密，胆怯。

不能告诉任何人！

  

5．针

 

一根针刺疼了心，

又跑掉了！

像摔到地上的泪，

再也找不着影儿。

 

心啊它只能藏到花蕊里，

只能在蜜蜂到来之前

转移到针尖上。

 

心啊它颤抖着，到处寻找

它没有屋顶的居住地。

 

它尽情地，不为人知地，

哭！因为太纯洁，

太善。

 

6．泪

 

一小滴泪爬出了幽深的眼窝，

在脸颊上做一次湿漉漉的长途旅行。

 

它摔碎了，因为太沉。

它挂不住，因为脸上没有吊钩。

 

一滴泪太抒情了！

后面跟着花瓣的大部队。

 

再也不可能返回。

 

7．疾病

 

四月。我每天若有所思。

墙上挂着爱情，体内生长着病。

句子跟着我，到处找药。

 

脸，屡次被词语划破！

进城，出城，躲躲闪闪。

但还是被记忆——这个贼，

翻了出来。

 

一天像一把锁。

锁里活着真实。

 

忘光了，但又谈论。

糊涂着，因为还爱。

 

我总是那么含蓄，那么痛心！

唉，再说吧。

 

其实我再也不会去说它。

一条命从天秤上折断了，

因为另一头太沉。

 

事情发生了！

我只好：习静。

四月，我每天真有所失。

  

8．死

 

接到死亡通知单的朋友，

先是慌了神，然后挺直腰杆，

扳着指头掐算

命运已掐算过的余生。

 

远远地，我挂念着，眼看着

他的形体他的骨和他的血肉

一天天塌陷。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肉身是一次性的。

 

这个人还爱着。

这个人的心还在急跳。

这个人死后将被邻居反复提起。

 

但很快，心跳就弱了，

弱下去了……

在五月的一天。

 

掀开内衣，时间

并无身体。除了疼痛

他，比活着时还活着。

 

9．默想

 

我以前常默想垂危者的心境，

后来我东南西北地跑，到处是风景。

 

我翻开一本书，就再也合不拢，

我的内心迷茫，先是海，后是浪花……

 

我手中拎着草药，忘了目的地。

碎土覆盖骨灰，我拎着一双空手归来。

 

四月清楚四月是要过去的。

麦田躺着，哭泣着：松驰，柔软。

 

我和我们，又回到日常生活的喧闹中，

喧闹——这日常生活的肥皂泡！

1999．4--2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