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慢”
我的性格是慢,在慢中磨蹭,捉摸……但我的心思是快,在冥想中加速,冲撞!公司就是太快了:事情太杂,涉及面太广,一个人根本使不上劲儿,还有人管,想管你就管你了……我这才跑进了社科院。我躲。我宁肯一个人,生活在另一边,既然生活像一条河。
我总是不急于作出决断。我好像一直在推迟作出决断的那一瞬。在我看来,除非自杀的决断,任何其它决断都可以尽量推迟……变化的契机就在里面。
在考虑作何决断的途中,我把“我”从自我中分离出来,当作一件事情来推敲。在一推一敲中,在来回踱步中,我磨练自己的分析智力……我愈来愈体察到,尤其是作为命定受制于主观唯心的一个现代诗人,客观和洞察力的重要性。
我知道决断终将被作出,就像人最终必须死……但我一直熬到它不得不被作出的那一刻。可能,在潜意识里,我不赞同任何不得不被作出的决断。但也仅仅是可能。
一个已经了悟生命虚无的人,余生其实就是对自杀这一决断的尽量推迟。我已经遭遇过对我的个人生活来说是重大的一些决定。但这些决定没有一个是真正重大的。只有一个决定是重大的,那就是平静地接受死亡,或主动把它当作果子采摘:自杀。
自杀最好是一次性的,否则更难活下去。这就很清楚了:我是个苦熬着的人。我只好忍受。我说话婉转。我愿意被动。我未老早衰。我甚至希望老得更快一些。我年轻得连我都看不出来。如果真有一颗叫心的精神实体的话,我敢说我有一颗单纯幼稚的心。
在死亡冲动非常隐秘但又非常强烈的年龄上,有人先我一步,果断地自杀了,于是我只好苦熬……苦熬着,没有任何好处,但也没有坏处。我只是想看一看,从想死而碰巧没死到活到不能不死之间,究竟还有些啥玩艺儿?
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的手指头居然触到了生活,尤其是,舌尖尝到了虚无的盐味。我在生存中体悟到虚无的无所不在,而无所不在的虚无又搀扶着我,让我活过了每一天……一天就是每一天。每一天都不相同。这几乎是一个意思。
我是被出生的,这就取消了决断。我又是必须死的,于是才有惟一的决断。在“被出生”和“必须死”之间,出现了自由的可能。可能性的诱惑——全部艺术都发源于此。
既然你可能是自由的,不管不顾也就没什么不好:该管的该顾的,你都事先掂量过了。
我的慢,基于我的信念:活着本身之外,没有什么可决断的。
文章引用自:http://树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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