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大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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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拙著撷硬 |
按:近来颇多杂事缠身,无闲写作,故从旧作中选了一篇老文章,亦为更新之用。此文单就内容而言,纯属男人话题,女士请勿读,不过,若非要看的话,我也不拦着哈。
文章、书画作者:江心岛(版权所有,未经作者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
选自拙著《文者纯粹》
时间如流水一般,可以将友谊冲洗的淡而无味,年青时的朋友影像,在我脑中多如被水浸泡过的照片,已是模糊不堪,甚难辨别。努力追溯过往朋友无间的亲密,但深刻印象已是寥寥,且多剩下推杯换盏,大块吃肉的景象。
记得平生第一次正经喝酒,那还是在我上中专的时候,相对多数男人而言,的确不算早。
年仅十六岁的我,因无望大学之途,便省却了高中的步骤,被父母送进了当地的一所农业中专学校,现在回想,这可能是我人生的最大笑话,虽然能进这所学校也是托了诸多关系,费了颇多的努力。
在学校内,我结识了我人生的第一批酒肉朋友,不过那时的我们,因经济尚不能自给,也实在是有些寒酸可怜,每个人把口袋里所有毛票掏出来,集中起来点一点,若能凑够十几元,便到小铺中购些下酒的食品,一般是卤味花生、蚕豆之类,至于酒,总会是一元一瓶的沂洲老白干。
我们常秘于学校男生宿舍内,就着花生、蚕豆,一边吹牛一边灌着老白干。那时候,我们对酒这东西,也品味不出什么感觉,甚至心底也不是真心喜欢,只觉得辛辣,一口下肚便令肠胃“翻江倒海”起来,但是我们会很豪爽地碰杯,复制着大人们的姿态和口吻,假模假式地行酒令,傻乎乎地演习成人世界里的社交仪式。现在想来,这种低级的,近似傻冒的社交仪式,多少有些可笑。
那时我对酒是虚伪的狂热,但对肉的渴望确实是发自本能,但凡听到“肉”字时,眼睛会放出狼眼一样光芒。
那时我对酒是虚伪的狂热,但对肉的渴望确实是发自本能,但凡听到“肉”字时,眼睛会放出狼眼一样光芒。
一次有同学过生日,我们破例搞了个“奢侈”大宴,除花生、蚕豆不能少外,又购了些烧鸡、红烧大肠、牛腱子等肉菜,颇为丰盛,酒也备了不少,大家的心态亦为一致:既然钱已“破费”如此,不妨就喝它个痛快,彻底体验一下,什么是“一醉方休”的感觉,似不如此不足以成人一般。
那次的大宴令我如今仍记忆犹新,景象清晰的像昨日发生的事情,而这并非是对同学情意的不能忘却,而完全是因为那一次所吃的猪大肠,其浓香好吃的印象,令我现在想来,也是垂涎三尺,而因猪大肠引起的事件,虽至今已过十余年,于我心中仍是耿耿而不能释怀。
我们那次所吃的红烧大肠出自校外的小店,是一家只卖猪下水和煎饼的,看上去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方寸小店。老板是一个六十开外的糟老头子,永远穿着一件可能从未洗过的破外罩,从样式上看象医院的白大褂,但颜色已变得像出土而未腐烂的麻布,真不知他开始时是从那淘换来的,其上浸着不同形态油渍,所构成的图案足可令现在所有的抽象派画家汗颜。
他每次都会用脏了吧汲的如鸡爪子一样的手,直接从锅中提起一条长达半米的大肠,再置于木案之上,用一把大刀将肠切成一截截,然后双手把大肠聚做一堆,捧其来,放进麻份纸中包起来,随手便抛给虔诚排队等候的,望眼欲穿的,像狗盯着骨头样子的买大肠的顾客。
老头随手一抛的动作很潇洒,且面容中带着一丝傲慢,这种傲慢的表情在之后我所吃过的酒馆饭店中,是不曾再遇到的。
那次我们把酒菜摆置停当后,大家先假模假式地向“寿星”致辞,虽然是用嘴冲着他说肉麻的贺语,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狗一样,死死得盯着猪大肠不放。待第一轮碰杯结束后,大家都将筷子冲向了红烧大肠,夹住后便快速放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手里的筷子此时并不放下,紧张地抬着手臂,为下一轮的抢夺做准备。
不出两轮,盛红烧大肠的盘子已是空空如也,而别的菜还未动过。大家此时已对“寿星”了无兴趣,只是对着空盘子咽口水。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红烧大肠,因为父母对这东西有偏见,我在家中从未品味过如此美味,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东西”在口中咀嚼的滋味,当时脑中全是大肠腻黄的颜色,即便辛辣的老白干灌进嘴里,也若白水般毫无滋味。
所有人一若我这般心理,连“寿星”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看着盘子发呆,“大宴”刚刚开始,我们已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情了,似乎今天是专为猪大肠祝寿,而“主人公”不在,当然没有再喝酒的必要了。
终于有人提议再买它几斤,但所有人的口袋都已是空空,后来经集体决议,我们放下嫩脸,跑到班中向女同学借钱,待凑够了资金,便向卖大肠的小铺飞奔而去,为恐买肠者私饱口腹,我们十几人是集体出动,以便相互监督。
当猪大肠被押送归来,置于盘中后,我们又再次举杯向“寿星”祝酒,待一干虚伪程序结束,我便急不可待地把筷子伸向了这珍馔,欲大块朵颐一番。
正当我夹住一块时,尚未抬其手来,在我耳边传来一声呼唤,这可能是我人生听到最难听的,最刺耳的声音——“江心岛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这是我的一位老师在叫我。这位老师平时在我眼中尚算一位好师长,但当时我有一种将酒瓶砸到他脑袋上的冲动。
但是我无可奈何,不的不匆忙把一块大肠塞进口中,艰难地走开,在出门的那一刹,我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大肠,又扫视了一下全体同学,突然间,我面目狰狞地对他们吼到:“都不许吃,等我回来。”
同学们严肃的看着我,齐声说:“放心吧,哥们都等你。”
不过在他们说话时,我看见每个人的筷子都牢牢地按在大肠上,没有一丝动摇。
等我被老师训导后回来,看见的情景大家亦会想到,已不见猪大肠一丝踪迹。我颇忿然,亦是无有办法。
同学们都殷勤地把烧鸡、牛腱子夹给我,并不提一句大肠的话。我已是无丝毫胃口可言,只是闷头灌着老白干,那次我体会了人生第一次“醉”的感觉。
在后来的岁月,我对酒也慢慢地有了感觉,只是量一直不大,白酒也就是三两的水平,啤酒则是两三瓶而已。
这饮酒的水准,在我的家乡只能算是不会喝酒,在那个地方,不会喝酒几乎等同于没本事。在当时,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要用酒来维持,而你为一件私事而欲达到目的,其效果则取决你在酒桌上的表现。不过现在随着社会的进步,这种陋习已大为改观,大家为求人办事,已把感情从酒桌上搬进了澡堂子,既省事又有益健康。
其后,我跑到了首都北京,开始了我的“自由”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总会有些孤独,有时也会从心头冒出莫名其妙地丝丝凄凉之感,虽然多是突如其来,转瞬即逝。
生活不顺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在寂静之刻,故意寻找“顾影自怜”的心境。当人顾影自怜时,酒似乎是最好的相伴之物,“一壶浊酒夜无眠”是古人的意境,我自是没那般海量,只是半瓶二锅头而已,而且是一两一瓶的“小二”。
我一直很注意控制自己的饮酒行为,我对酗酒有所恐惧,我见过很多酗酒者的“悲惨”下场,其精神的脱离控制和智力的下降,远远大于对身体的伤害,这每让我想起便不寒而栗。
除了有所恐惧外,另一个原因来自我的自我教育:我是一个容易接受自我暗示的人,因古书看的太多,对所谓“境界”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总是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渴望,一不留神便自恋的不能自拔,对酒也是这般,总想喝出境界来,似乎不如此便不能闻“阳春白雪”之音,不如此便不能与“焚琴煮鹤”者有所区分,想想也是可笑。
我所追求的喝酒境界,其来源于一首诗,是邵子的诗,中有两句抄录于下:
“频频到口微成醉,拍拍满怀都是春。”
“频频到口微成醉”是喝酒的过程,这句我是做到了,每个人似乎都能做到,并不是什么难事。
“拍拍满怀都是春”是过程之后的境界,之于我而言,是一种渴望,想得到并不容易,因为这需要对现实世界有一种藐视的态度,需要对苦难有一种“无动于衷”的能力,需要对物质诱惑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控制。
写到这里,我把“小二”拿到嘴边抿了一口,我打算就此停笔,虽然“拍拍满怀都是春”的境界尚未显现,但我已无法抗拒自然的力量,我困了,在日出东山之刻,我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