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土地(兼致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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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年初二去看父母,送红包,吃他们张罗的晚饭。
席间,父亲说,他当年买了备用的墓地已涨价到五六万了。我接道:转手卖了呗,赚一笔。
老爷子一顿:那不行!
我追话:活得快活更重要。反正我是一死就啥都不管了,哈哈哈……
老爷子没接茬。
清儿在旁补刀:对啊!活好了最重要。人一死,啥都没了。
不知彼时,家父有没有咬牙切齿地想:哼,早知道不要你们回来了。
数年前,父亲提出要置墓地,已属理念超前。我听了,感动。无非为了儿女将来省事。
姊妹们合资帮他和母亲置办下这阴宅中的期房。我说:身后之事已妥,您二老就安心过好每一天吧!
如何过好每天?各人理解不同。
父母自然只听自己的,任凭儿女如何规劝,一息尚存,还是辛勤劳作。劝而不止,无可奈何。到末只得放手尊重。
父母儿女又如何,各个活法不一。缠缚执索式的爱,终归苦过发挥自由意志选择所带来的苦。后者,苦中有乐。
(二)
清儿养母的骨灰,还在老家的安息堂里放着。
她生前曾说,希望和老伴有块墓地。临终前两三个月起,歇了此念。又兼老家土地资源紧张,墓地不在优先规划之列,多年紧缺。几番迁坟让地,先逝者尚未得尽安,而况后去?只得暂且搁置。
老人最后时光,病势凶猛。各种受限,各种退化,纵有药食调治,又兼每日苦口婆心授法锻炼,于她,终归为难。
生理机能的退化,病痛,社会关系的丧失,让她先不想活了。
那日竟欲寻短见。未遂。
抱入怀里问她:万念俱灰了吧?
嗯。
想死吧!
嗯。
想死又死不掉,难受吧!
嗯。
现在还想死吗?
不想了。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眼下您想结束也不由自己。那就安下心来,过好每天,好不好?
……
临终那天,去看她,平静如水,安详如土。眼神寂灭。问还有什么话,回说:没有。你们好好的。
遗体未及火化,她的妹妹,亦即清儿生母去看。见了擦拭干净赤裸的身躯,大哭:我姐姐好可怜……
我高声正色道:妈您别哭了!这不是你姐姐,她已经解脱上天了。这是她用过剩下的。您对着她用剩的工具,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一愣,一时无法续腔。
若在平常,哭哭也好。毕竟八旬老者,体力有限,不宜大恸。
而今想到养母,勉力承其美德,以为纪念。
(三)
肉身趋向衰朽,教人无奈。父亲调侃自己墓地升值,已是大超脱。
父亲知我早签了遗体捐献的协议,对我那样讲,自不介怀。
遥想列祖列宗,不知以何方式处置了他们的遗体。而今安在?
纵有万千葬法,全在土里了。连同与他们相关的所有滋养物代谢物,矿物植物动物,曾经的恩怨缠缚者,不论生时如何信誓旦旦,或是誓不两立,到了土里,全都不分彼此地化合为一了。
未知孤生独活自灭的这些个体们,会否因这形质转化之后的合一,而告别了孤独感?
土地中和万有,成其厚德,承载后辈,生生不息。
个体存活期间的梦想渴望呢?对后辈的爱与祝福呢?代代传承,何曾有二。《好了歌》之悲凉,原是旷达者的悲悯的吟叹。
不难得出结论:我好好活着,就是对列祖列宗的大爱。
席上和父亲说的话,其实未尽——
父亲同志,我以为的孝,是先活好自己。而后视您所需,依我之力,由心尽孝。
您百年之后,我如何尽孝?
不是到刻着名字的石头前,烧一堆纸,呛些泪来祈求保佑——您辛劳一生终得解脱,蒙恩无量的我怎能为着私利,继续打扰归天者的清静?
我之大孝,应是随时随刻热诚地活,比你们活得更好,活成下一代人更更好的基础。
直至一灵归天,零件化土。
这丰饶了些的土地,还将以其厚德,承载后生。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您若同意,咱就说好喽,化土之前,都好好活,活好了。
母亲同志,您也一样。
同志者,同以乐活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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