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质朴的文风
赏心悦目的阅读快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话语模式的选择。这套书的最大特点在于语言较少装饰,文风简洁朴实,处处流露出作者的诚恳和坦白。她习惯用孩子的眼睛去看、去记录,以哲人的头脑去想、去评论,像诗人一样倾诉自己的爱憎情仇。她的文字技巧是隐藏的,看不出丝毫雕琢。她说:“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有机会以成熟了的心重归自己童年时代的视角看世界更让自己感慨的了”。
在旅途中,她对一切充满好奇,一切像是没见过、没听过,什么都好玩、什么都爱问。在旅馆的小床旁,看见大枕头中飞出一根白色的小绒毛,她会问,“那是在欧洲哪一个绿树环抱的小湖里长大的鸭子身上的?”;在日本品尝加了绿茶粉的咖啡,她感慨:“口味很复杂和沉稳,像是一个人想要无声地从什么缠绵的东西里面挣脱出来似的”;在西班牙咖啡馆的灯光下,她对“两个人在小桌子上鼻子对着鼻子,像是兵戎相见,可其实却是在说心里话。”觉得十分有趣;在她眼中,甚至连墓室都不那么死气沉沉:“那些充满装饰的巨大石棺是阴沉的,但这里还是有着安息的气息。”我们从这些活生生、水灵灵的文字中,读出了儿童看世界的抒情和细致。
安徒生曾说,一个人只有以童心去观察,才能感受到人生的这篇美丽童话。通常,成人觉得平淡无奇的事物,孩子们会感到生龙活虎、美不胜收。陈丹燕正是因为出色地兼具三种不同角色的质素,才能在千变万化的的现实生活中,发现美、创造美;才会由“一只心事重重兔子” 的图书封面,想到“温文尔雅的感伤无处不在的” 维也纳;由希茜公主的美泉宫想到同是巴洛克风格的上海新光电影院;想到自己疯狂追捧弗洛伊德的青年时代。
小中见大,是这套书文风的另一特点。她在参观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要塞时,面对一把上世纪的女用太阳伞,大为吃惊,产生了一连串的遐想,作了剥笋似的层层分析:这把伞经历了73年革命的洗礼居然还能幸存?它在夏天极短,寒冬为主的国家用途不大,居然没被丢失?它在使用时,必须与旧式贵族服饰相匹配,居然没与早已消失了的生活方式一起淘汰?它被如此小心收藏,主人居然真的肯献给博物馆?……她看得仔细无需多说,能从众多细枝末节中筛选出最有力量的细节予以表达,可谓独树一帜。我们通过这一小小的遮阳工具,似乎随作者一起回顾了俄罗斯历史进程的艰难曲折,窥见俄罗斯文化的典雅璀璨,领略了俄罗斯性格的坚韧自信。细节虽细,作用不小。
陈丹燕初出国门时,总以为在欧洲,时时能遇见维特气质的人,而身居欧洲的伊丽丝却以为中国处处是“桃花源”。她写道:“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情况,关键是不必与故土的人、事休戚相关。你以为自己是去找自己的梦想,可被现实打碎了,你其实差不多就是在找一个机会打破自己的梦想。但是仍旧依恋得很” 不显眼的几句话,道出作者细微的心理活动,它细腻得甚至能让我们察觉到她起伏着的情感波澜。
她的笔触始终针对那些喜欢过、打动过她、长年保留在记忆中的事物:茨威格笔下的黄铜窥视孔,“曾千百次望眼欲穿地盯着你的房门口,而现在我如醉如痴地迈步走了进去”。她在柴可夫斯基交响曲中,听到俄罗斯的哭泣声;在“蓝色多瑙河”旋律中,想起初学华尔兹时的不自如……另外,慕尼黑老机场的浓稠咖啡、卢布尔幽静的阳光草地、雪堡画着温暖壁画的自家教堂,维也纳森林中刚开的勿忘我、柏林窗外压弯枝头的丁香花……凡是她旅行过的大小站点,无不与小说、绘画、乐曲中的人情世故同条共贯,经由她画龙点睛的描述,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情调。它们往往能折射出一个城市的历史,无数生命的历程。
广阔的旅行生活让陈丹燕懂得,不同国家的人尽管有着不同的经济与文化背景,但人性却是相通的。她宽容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年年带着私生子去戴曼咖啡馆;赞美芭芭拉和阿田的爱情,欣赏芭芭拉的爱屋及乌;慨叹康定斯基在俄国的遭贬;她熟悉“德国女子的顶真、法国女子的自得、意大利女子的放肆、美国女子的自在、俄罗斯女子的强悍”……由于感情的强烈渗透,作品展现的人和事无不散发出浓浓的人性美,这是她文风的再一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