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民
俄罗斯有三部片子出现在即将举行的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的片单上:伊凡·维雷巴耶夫的《快慰》入选竞赛单元,鲍里斯·赫列布尼科夫的《自由泳》参加“地平线”单元角逐,而巴维尔·伦金的《岛》将在闭幕式上放映。除此之外,电影节组委会为彰显近年来迅速崛起,并以本民族特色创意发展的俄罗斯电影,特设“俄罗斯电影秘史”单元展演,由前苏联1934——1974年间鲜为人知的18部音乐片组合而成,这将是一次颇具吸引力的欧洲影界大事。
以往,对俄罗斯影片感兴趣的,似乎仅限于柏林电影节,而现在看来,威尼斯电影节大有超前的势头。三年前,安德烈·兹维亚金采夫的《回归》连获两个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处女作奖。而阿列克赛·费多连齐科的《月球第一人》获“地平线”单元奖。小格尔曼的《最后一列火车》仅一票之差与金狮奖失之交臂。威尼斯电影节对俄罗斯电影寄予很大希望,尤其看好年轻人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参赛威尼斯的俄罗斯导演基本上都在30岁左右。
俄罗斯电影最近的迅速崛起,首先是因为政府在资金、宣传等方面的大力扶持;其次,是本土观众强烈的审美需求。当今,俄罗斯人对模仿好莱坞的电影,普遍不感兴趣;对看不出国籍的娱乐类电影也已厌倦。他们对国产片情有独钟,原因分析得很形象:谁会去买俄国可口可乐?俄罗斯的克瓦斯才值钱,自己的饮料有自己独特的配方;最后,是新生代导演的勃兴。他们不愿照搬西方老一套模式,并普遍认为,在俄罗斯,这样的机械模仿,已经延续了太长时间,必须赶快刹车,赶快离开进口的情节、进口的形象……应竭力塑造民族的自身形象、阐述民族的自身主题。
我们发现,年轻导演无论拍摄哪部高质量的成熟作品,其内容都脱离不了俄罗斯的现实和历史,脱离不了以民族的视角,探讨人类的生存、战争、情爱等命题。他们不求经典的统一,只求表现的多元。
探究生存目的
巴维尔·伦金的《岛》将在威尼斯上映,而此前,它曾在今年举行的第17届索契电影节上,作为开幕式放映。索契电影节的竞赛,以俄罗斯参赛片为主,提出的口号是:“让银幕显现真正的俄罗斯镜头”。巴维尔·伦金以拍摄民间喜剧题材片见长,《婚事》、《贫穷亲戚》等曾在戛纳电影节有过不俗评价,深受观众喜爱,而《岛》与以前风格绝然不同。
二战时期,阿纳托利曾在运煤船上当锅炉工。有一次,他和船长吉洪一起运煤,船被德寇巡逻艇截获。阿纳托利乞求宽恕,法西斯逼他打死了吉洪。德国人离开前,把这个胆小鬼、叛徒独自留在布满水雷的煤船上……住在岛上修道院的僧人救了他才得以活命……从此,他像苦行僧似的在北方这个岛上,过了多年隐居生活,后来又在修道院锅炉间烧锅炉。阿纳托利不停地运送一车又一车的煤炭,还不断给来岛上的人们许多神奇帮助:为得了绝症的病人看病;让寡妇到法国去寻找丈夫;像耶稣那样把失腿的男孩举起,并说:“走吧”;把女孩体内的“魔鬼”赶走;预先提醒神父有火灾要发生……
他尽管忙忙碌碌,但战时可怕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法安宁。为此,他天天上钟楼敲钟、祷告,夜夜与从未谋面的灵魂对话,为在战争年代所作的罪孽祈求宽恕。他仰望天空,拼命大叫:“我心灵空虚、体力不支,我是罪人,罪孽深重的奴隶”……生活,对这位痛苦者来说,早已变成无尽的忏悔。他不断地追问:为什么上帝偏偏通过他向人们告知自己的神启和远见?
在失去生存意义的阿纳托利身边,还有两位仁慈的神父:修道院长菲拉列特和司祭约夫。两位神父按教规、法则作弥撒,按自己的方式开导锅炉工,但他却无法接受,只愿意闭门思过,向自己心中的上帝祈祷,因此而激怒了纯洁、虔诚的神父。阿纳托利感觉死亡已渐渐临近,但仍在迷惑,自己能否得到宽恕。
隐居者一生为可怕的往事痛苦,悲剧性的伪装被深沉真挚的忏悔照亮。全片30%是主人公在祷告:“……让正义重回吾心”。导演用不高傲也不低俗的祈求声,反复告诉人们,神父无法开导灵魂受难者,而是阿纳托利在用自身的教训,给“圣洁”的神父们上课,讲解生存、信仰的真实所在。
阿纳托利不漂亮,不刮胡子,不修边幅,有时还很不雅观,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美感,影片精美的结构和优雅的镜头随处可见,称得上相当入时。全景的银灰色基调衬托出陡峭的山岩、茂盛的苔藓、冰雪覆盖的小路……空濛而不失缥缈;片中极赋表达力的人物语言,恰到好处的停顿……将崇拜苦难美的俄罗斯理念传递得十分到位,从中我们似乎看见了塔科夫斯基当年在《安德烈·鲁布廖夫》中的经典镜头;理解了“寻找上帝”,意味着牺牲与救赎的俄罗斯精神:任何信仰,包括最伟大的信仰,都无法将我们从虚无的海洋中救出,只有自己去寻找属于自己心中的生存之岛。
有关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宗教信仰,是该片要探讨的另一主题。当前,对全世界电影节而言,揭示各种类型的“信仰符号”已成为一种国际时尚。戛纳电影节以《达·芬奇密码》开幕即是一例。从此意义看,这部电影是非常当代、非常适时的,讲述的并非只是东正教,而是所有宗教都会遇到的信仰问题。
解读战争本质
随着国内爱国主义情结的复苏,俄罗斯电影新生力量近年来热衷于战争片的拍摄。他们往往直面人性命题,重新认识战争,而且别具一格、颇有建树。人们问起年轻导演,何以如此热衷于拍战争片,他们的回答很坦率,一是有关自己,没什么可写;二是有关现在,很难把握,而远去的战争年代,他们可以通过查资料,翻档案,借鉴父辈认识,站在哲学思考的制高点重新俯视,常写常新,永不过时。
圣彼得堡著名导演阿·格尔曼(《第七个旅伴》、《没有战争的二十天》)的儿子,未满30岁的小格尔曼,以《最后一列火车》得到了第60届威尼斯电影节专业评委会的一致好评,认为这是一部非同寻常、面目一新的战争片。影片前半部,根本没把俄罗斯军人和德国军人分开叙述,而是中性地、一视同仁地把双方都视为不幸:一样的惊慌、一样的无奈……随着剧情的深入,在人性的基础上,后半部渐渐分别出善恶、美丑。他对这场战争的看法,与父亲传统的卫国战争观点,单纯的不妥协态度相比较,显得更善良、更人性、更有说服力。
全片几乎90%的场面均为特写镜头,或是透过特写镜头朝外看的镜头,如布满白雪的田野,必定是让观众穿越窗框来看。他的作品和父亲的同类影片相比,内容上的区别更为明显:老格尔曼的战争片关心伦理道德问题,而小格尔曼青睐的是人的本体论。前者的提问是活下来;后者是为什么活下来。两者区别非常原则。《最后一列火车》的主人公在森林中拼死狂奔、疲惫不堪,当他平静地被冻死时,“在他脸上,表情十分安详,甚至满足,就像应该如此结束似的”。导演想表达的是,人对战争的狂热,基于人性中的破坏本能,而与之对应的“爱欲”本能,也应同时在人的心中出现。
《最后一列火车》被认为是第一部重新认识战争的俄罗斯电影。它不是一般意义的悲剧片,而是警示观众的社会片,让人们不要忘记这场战争的阵亡者,不要忘记战争发生的人性原因。
剖析情爱冲动
《快慰》是32岁导演伊凡·维雷巴耶夫的处女作,能入围威尼斯电影节实属难得。这是一部俄罗斯的新浪潮电影,讲的是,发生在极其普通俄罗斯人生活中,极其粗鲁的爱情悲剧故事。戏剧色彩很浓的情节,渗透着人类两种最强烈的情感:爱恋和忌妒。影片所表述的悲伤、无奈,既体现在外部环境,又反映在人们的内心。
他们一共只见过一次面,在醉酒的婚宴上。他们目光相遇,从此难舍难分。问题出在,她是有夫之妇。丈夫比她年龄大了不少,有一头草窝似蓬松的亚麻色头发,一双像南方天空一样的蔚蓝眼睛;而她还年轻、漂亮……他们有个小女儿和一条凶狠的狗。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丈夫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凶狠或者愚笨的人,只是想本分地活着。当狗咬了女儿的手指,他杀了狗;妻子离家而走,他烧了屋子,而现在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该怎么办?他一脸茫然。最后,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听任强大的激流把小船冲入河底,船上只有他和她。她雪白的衣衫被浸染得血迹斑斑。小船藏在了永恒的深渊……
导演大胆甚至粗鲁地把深埋在每个男人和女人灵魂深处的本能和感觉,赤裸裸地揭示出来,进行淋漓尽致的剖析。每个人都能在影片中寻找到自己的所要。《快慰》是揭示难以猜测情爱秘密的又一大胆尝试。
本届威尼斯电影节闭幕片《岛》
《快慰》
《自由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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