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天，聊到那些形影不离的夫妻，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顾城和谢烨。

照片里的顾城还是老样子，眼神清澈，神情寡淡，像个孩子。提及朦胧诗，顾城是绕不过去的。一直以来，都很难相信，有这样眼神，这样神情的人会是个手持利斧的杀人犯。有人说，这样的人貌似天使，实则恶魔缠身，是天生的杀人犯。也许是的。

顾城是天才的诗人，是被溺爱的孩子，是被娇惯的情人，还是不称职的丈夫。天才是不必论证的，顾城的诗歌就是证据。

顾城参加诗歌研讨会，即便不在外过夜，他的母亲也要打几次电话，反复叮咛嘱咐，要组织者照顾顾城，那种语气，像是担心一个儿童会在人群中迷失一样。

谢烨和顾城是在火车上邂逅的，那是遥远的1979年的事儿。顾城说，一眼就在人堆中看见了她，谢烨的眼睛大而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谢烨说，顾城的信让她看见了云从松树上升起来，看见了不可抗拒的命运。

做个木箱，天天躺在谢烨家门前守候，这是顾城爱情长跑中一个经典的细节。四年后，爱情修成正果。

成名的顾城参加各种会议，都会带着谢烨比翼齐飞，十分恩爱的模样。顾城给诗刊投稿，也总是附上谢烨的一些诗。王燕生先生说，谢烨的诗，"简直和顾城一模一样。"

但很少有人知道：顾城的所有稿子都是谢烨誊写和审编的，没有她，他无法向这个世界说话。在维也纳，他们携带大量肥皂，顾城的母亲担心在西方找不到盥洗的东西；在新西兰，顾城不准做饭，规定全家人吃植物、野菜。

一直有这样的传闻：谢烨要管俩儿子，一大一小。顾城不爱儿子木耳，认为儿子夺走了谢烨一部分的爱，他不允许妻子和儿子见面，而把儿子寄养在别处，甚至扬言要杀掉儿子。谢烨临死前的几天，总是在问她的朋友，是自己死，还是孩子死比较好。

顾城爱上一个叫英儿的女孩，谢烨得把丈夫让出来，还得替顾城准备好避孕工具；如果这个女孩失踪了，谢烨就得去把她找回来，因为不这样顾城就要自杀。三人就这样在激流岛上住着，让顾城享受着齐人之福。顾城得意地说：我有两个妻子。当时外界没人知道这个，大家见到的仍只是顾城和谢烨，一对幸福的夫妻，这样才华横溢的诗人和这么温暖贤惠的妻子。

顾城抱怨谢烨从不说爱他。她在灶台旁忙碌着做饺子，她在书桌前替他抄稿子......这些生活的琐碎，顾城是看不到的，他只愿相信听到的，而英儿是说了爱的，顾城说："我有最好的妻子、家、地，和一点钱，可这没用。我是为那件事活着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过，我只知道我爱，爱得莫名其妙。"顾城就是这样一个任性、不知好歹的孩子。

顾城其实不是在抱怨，他是在说：不爱谢烨了。谢烨承担了母亲、妻子双重的角色，替他挡住凡世的灰尘风雨，他就是不爱了。不过他的嘴里还要口口声声说："雷（谢烨）我爱你，爱你。雷，我的恩。你一直送我到最后，我就永远爱你了。""雷我爱你，我敬你呀，不是爱你。你老是不让我走出去，我真喜欢这种安全。""这段路，我们一起走，雷。可我也知道你的心在远处。实际上，我的耐心也快消失了，为什么还要走呢？但愿我能睡着，下一个梦有英儿。"或者这样说罢，顾城对谢烨的爱，早就退缩到恩情和尊敬间。

英儿后来还是走了，谢烨也要走。顾城说："雷只要离开我，死就到我面前来了。她的生命力真强，你看见过她多好看，在花园里，我因为离光太近，已经瞎了。"恋人的离去毁坏了顾城的生命，而谢烨（母亲的角色）的离去对顾城而言，才是致命的打击。

两人分居协商离婚，顾城说起最后的心愿：给他10天时间，他想跟谢烨一起为儿子写本书。谢烨同意了。白天他们一起工作，晚上各回各家。几天后，顾城用斧头砍死谢烨后上吊自杀。

顾城说："你可以采玫瑰/但采不来玫瑰的香气/只有跟春天在一起/你的手上才永远有花朵。"谢烨说："我愿意死/去那生活的边缘/去看看大海/那儿玫瑰花叶和风帆掠过。"

也许，他们真的去了大海边，真的永远留在了春天里。好吧，其实我真看不到什么玫瑰和春天，我倒是看到了一朵有毒的黑色曼陀罗，在月光下摇曳歌唱，似海面礁石上梳头的罗蕾莱。重读顾城的夜晚，有诗歌侵入梦中，醒来后我记下了当时的场景：

有人，

在梦里念诗，

千首万首。

醒来，

我记不起梦中的诗句。

晨光四溢，

穿过我的长发

穿过我的手。

我的心是夜沉沉的海，

我的梦里有艘黑漆漆的船，

百年不醒，

千年不醒。

有人在我耳边呢喃复呢喃：

泰坦，泰坦，叫我泰坦。

诗歌是什么呢？或者就是这样的梦境吧。我曾对朋友说，诗人靠不住，诗人的肩膀尤其靠不住，诗歌是这群靠不住的家伙对人类的唯一贡献。

黑色曼陀罗花，开在月下，开在梦中都无所谓，只是，别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