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雀太守
——读通鉴札记之五十二

李钟琴

汉宣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励精图治，赏罚分明，是以汉世良吏，于斯为盛，称中兴焉。“而自汉之兴，言治民之吏，以黄霸为首。”

黄霸为颍川太守，在郡前后八年，“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宣帝乃下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通“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通“无”）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之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蒙赏赐。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奇哉！黄霸治理颍川仅八年，竟致田者让畔，道不拾遗，百姓归心，一郡大治。岂非传说中之治世能臣乎？黄霸有何异术而至于此也？

查《汉书·循吏传·黄霸》，霸之治术，无非重教化而轻诛罚，以德治郡，岂有他哉！而德治果有此奇效乎？吾存疑焉。人道“魔鬼在细节中”，于史之细微处，吾乃窥其一斑矣。黄霸政绩治声之上达天听，非关民意，而实赖“神灵”也。宣帝由仄陋而登至尊，心存自卑，故喜祥瑞，以明其登基之合法焉。观宣帝之改元，神爵、五凤、甘露、黄龙云云，皆以祥瑞也。“是时凤凰、神爵（通“雀”）数集郡国，颍川尤多。”于是颍川太守黄霸脱颖而出矣。

五凤三年，黄霸迁为丞相，而治世之能臣竟碌碌无为矣，“功名损于治郡”。黄霸不甘寂寞，又欲祭出祥瑞之法宝以媚上惑众。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以祥瑞上奏。张敞乃先上奏曰：“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劝宣帝明令“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宣帝不得不使侍中临饬霸，霸甚惭。

诚如张敞所言，所谓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以所谓祥瑞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岂能久乎？而史家誉霸为汉兴以来治民第一循吏，不亦惑乎！夫黄霸者，吾谓之“神雀太守”，其庶几乎？

其实黄霸之前，即有胶东相王成，言招抚流民八万余，甚有政声，宣帝下诏褒之，赐爵关内侯。未及征用而王成死，有人遂上言，言王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而宣帝竟不追究王成，“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好祥瑞之汉宣帝，下必有挟诈伪以奸名誉之王成、黄霸。世岂有凤凰、神雀耶？宣帝朝屡见之凤凰、神雀，盖张敞所言之鹖雀也，一曰即山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