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黜百家
——读通鉴札记之三十七

李钟琴

汉武帝即位，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策问以古今治道。广川儒士董仲舒之应对，深得武帝称许。仲舒之对策，概言之，一曰教化人民，二曰罢黜百家。仲舒建言曰：“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武帝欣然从之，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聘儒者以百数入朝，儒生公孙弘不数年而官至丞相，于是天下学子，靡然而尊儒术矣。

而罢黜百家一语，并非出自董生之口，实出自班固《汉书·孝武纪》之赞语：“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彰六经。”“六经”者，儒家之主要经典也，“表彰六经”，意即尊崇儒学也，故后人以“独尊儒术”代之。
或曰：汉武外示尊儒，而实重法家之术，乃“外儒内法”也。儒家重德教，王道也；法家重法治，霸道也。故汉宣帝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而法家所谓法治者，非今之“法治”之义也，实乃独裁者对臣民赏功罚过之工具耳，一言可以立法，一言亦可以废法，喻之为“霸道”可也。而董仲舒所谓“春秋之大一统”者，非言疆域之一统也，乃统一思想之谓也。黜百家之言，遂独夫之欲，非霸道而何？故曰董仲舒之儒术，亦霸道也。所谓汉家制度，既非外儒内法，亦非儒法互补，一言以蔽之：霸道也！

而儒家所谓王道者，实为霸道之遮羞布而已。王道霸道，乃独夫治人之道，皆非人道也。

或曰：儒家乃海纳百川之学也，忠恕之道也。果其然乎？吾未知其可也。由孔子之“攻乎异端”，至董生之“罢黜百家”，实一脉相承之论也。儒学本不成体系，而其专制思想，则荦荦大端也。董仲舒怂恿汉武帝行此恶政，遂开中华文化专制之先河，春秋战国之“百家争鸣”竟成绝响矣。南宋刘克庄诗曰：“汉儒之罪甚秦灰。”此语不为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