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杨振寰先生
李钟琴
虽然说杨振寰老先生以九十三岁高龄驾鹤西去并不是件令人感到特别意外的事情,但我昨天傍晚看到杨老去世的讣告时,仍不由心里一惊,深悔今年春节前后竟没去看望一下老先生。
杨老先生与我应该算是忘年交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天,一个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来到我的办公室,问谁是李钟琴,我连忙站起。老人说,他是杨振寰,因为在报上看到我写的两首七律,特意来认识认识。因为当时办公室还有别人,杨老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具体说了什么也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有两句话,大约是说现在懂格律诗的年轻人不多,年轻人会写格律诗很难得。之后,我从同事栾尚恕老师那儿得知,杨老是报社的美术编辑,早已离休,就住在报社办公大楼的南邻。栾尚恕老师是我尊敬的前辈,但他谈起杨老先生,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杨老是有名的书法家,而最令人敬佩的是他的人品。老人家一生淡泊名利,为人宽厚热诚,性格豁达正直,在新闻界、书画界德高望重。杨老离休前只不过是报社的一个普通编辑,既无职务也无职称,但博学多才,名满淄博,令人敬重。栾老师说:抽时间我们一起到杨老家里坐坐,向杨老请教。
1992年的一天,栾老师带我来到杨老家中,杨老非常高兴地在书房热情接待了我们。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刚进门时,老人家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眼睛里透露出亲切、关爱的神色。由于书房里有一个大书橱和一张大书案的缘故,显得房间很狭小。书桌上一盆长势旺盛的龟背竹,给小书房增添了勃勃生机。墙上,挂着杨老的油画自画像和隶书条幅。很多人都知道杨老是书法家,其隶书凝重古朴,卓然成家,但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杨老的油画画得也很好,而且学识渊博,诗词造诣极深。他对我的赏识,大概就缘于我当时附庸风雅,也爱诌几首格律诗词。
大约1993年底的时候,我又去看望杨老。他依旧那样和蔼可亲,让老伴给我倒茶,兴致勃勃地与我谈论诗词,并从书橱里拿出一本书送给我,书名叫《金榜集》,是1992年首届中华诗词大赛的获奖作品集。杨老说,他的一首词入选了,就收录在书里。这首词题为《江城子·感事》,是讽刺当时有些人用名片招摇撞骗之事的,词云:
“罗纹卡片带香风,炫职称,耀虚荣。品外芝麻,嘘气贯长虹。自把浮名扬四海,擂大鼓,撞洪钟。 劝君放胆向高空,运神工,镂苍穹。巨榜横天,势压古今雄。胜似人前撒寸纸,随落叶,伴飞蓬。”
回家后细看这本书才知道,1992年的那次中华诗词大赛是中华诗词学会举办的一次最权威、最严格的世界范围内的诗词大赛,入选的402首诗词是从海内外十万首应征诗词中精选出来的。不用说获一、二、三等奖,能够入选就很不容易。在入选和获奖作者当中,杨振寰先生是唯一一位淄博作者。
杨老还拿出他近期写的几首诗词让我看,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杨老的诗词格律严谨,典雅清新,具有很深的古典文学功底。可惜当时我没将杨老的那几首诗词抄录下来,如今已记不清了。
杨老认为,写格律诗词,炼意、炼句很重要,但符合格律是个前提,否则就不能冠以什么“七律”、“七绝”、“五律”、“五绝”和词牌。有些人只知七律就是每首八句、每句七字,根本不懂平仄、用韵、对仗,这种诗会贻笑大方。他称赞王成纲先生编辑诗词集的严格标准——既然写的是格律诗,就得遵守传统、讲究格律,不能挂羊头卖狗肉。
有一件事足以说明杨老对晚辈后学的关爱。他特意到单位找到我,说北京诗人王成纲先生正在主编大型诗词集《华夏吟友》,并给我写了一个地址,鼓励我投稿。我遵命将14首诗词寄了出去,不久就收到了王成纲先生的回信,指出其中两首诗有出律的地方,要我修改。后来,杨老的一些诗词我的这14首拙作分别发表在《华夏吟友》第一、二、三集上。
一天,杨老到我办公室闲坐,说刚写了首题为《屠龙之技》的七绝,并随手写到一张纸上,诗云:“浑身是胆敢屠龙,荡尽千金绝技成。叵耐高招无用处,闲来袖手看云空。”那时我已与杨老很熟了,便直言不讳地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无龙可屠,没有实践,怎么知道他的屠龙之技学成没有?还步杨老诗韵和了一首:“千金荡尽学屠龙,无用安知绝技成?浪得浮名诚可笑,从来盛誉半虚空。”杨老大笑。
如今再回忆一老一少在一起谈论诗词的情景,既感到温暖如初,又有些怅然若失。
后来杨老搬家了,离单位远了,我与杨老见面的次数也少了。2000年之后,我只去过杨老家一次。杨老一见面就评论起我发在晚报上的一首长诗《昭君辞》,说前半部分有点啰嗦,有点平谈,不过诗的最后达到高潮,可以弥补前半部分的不足。
大约是在2005年的某一天早晨,我在人民公园遇到了杨老,他正在与一个60岁左右的老人一起散步,我赶紧上前握住杨老的手,不料杨老两眼盯着我,却露出迷茫的神情。我说:“杨老,我是钟琴啊!”杨老说:“是钟琴啊?钟琴我当然知道啊,我现在认不过人来了。”我问杨老身体如何,杨老只说了四个字:“迅速衰老。”听了这话,不禁令人有岁月无情、人何以堪之感……
今天到殡仪馆送别杨老先生,我突然意识到,老先生的淡泊、率真、宽厚、热情,以及严谨的治学态度,这么多年肯定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在老先生的遗体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在心里默默地感谢杨老先生,并对近几年与杨老疏于见面表示忏悔。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为杨老写点什么,但坐到电脑前却变得语无伦次,这时候用文字是难以表达我对这位著名的书法家、诗人、画家,对这位淄博新闻界最长寿的老人的崇敬、怀念之情的,还是说句朴素一点的话吧:愿杨老先生安息!
2007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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