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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五环说：

        很奇怪，周萱的财产并没有给我带来安全感，我始终觉得那不是我的财产而是周萱的，这是不是男人的毛病？男人的钱一定得自己挣，所以婚后我仍然像马一样操劳。周萱对我的勤劳很欣赏，她心疼我，就成天为我熬参，熬完参她只用一点时间打电话，就能安排好她所有的工作，挣大把大把的钱。她一天挣的钱比我半年挣得还多，这使我不禁妒火中烧，我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自觉不笨，但有比我更聪明的人，而且是女人，她还是我的老婆，这个老婆用大部分时间照顾我，所以我即使心中有怒火，也没话说。

         我既不能发火，就隐藏起来。这样对周萱一直保留一种看法，她是无辜的，但不能改变我的看法。我拚死工作了三个月，情况没有改变，那三个月周萱做黄豆期货大赚了一笔，而我的工作成果还不如她的零头，这使我绝望。周萱是聪明人，看出我在干什么，但不吱声。有一天晚上她又端参给我喝，我不喝，她叹了口气，说，五环，你得保重身体。我说，我就是把身体养得跟乔丹似的，也比不过你。她就望着我，你跟我比干嘛？我的气一下子撒出来，对啦，我就是累死了，也赚不了你的零头，你满意了吧？周萱看着我，说，五环，你在说什么话？你跟我比，比什么？我们是夫妻啊。周萱说完这话就不吱声了，一直看着我。

         当天晚上，我们都有些尴尬。这天是礼拜天，是我们作爱的时间，可是我们都没动。我似乎病了，发生感冒的症状。周萱炖了一种叫蛤士蟆的东西给我吃，我还是不吃。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了，但有一种力量使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像小孩一样较劲。周萱把药汤端在桌上，说，五环，你是个汉子，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喜欢这样的男人，所以我这段时间不拦你，让你拚命干活，但我们是夫妻，你就适可而止吧，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你别那样拚命，我看出你的身体底子并不好，你瞧，就这么一忙就把你整成这样，你是小时候饿的吧？这话点燃了我的耻辱感，我大声说，你就少发慈悲了吧！我用不着你可怜，你以为你拥有万贯家财就可以对我施怜悯吗？

周萱突然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有些慌。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哭完了，就不再说话，默默地去热了药汤，一个人到另一个房间睡了。那一夜我没睡着，睁眼到天亮。我想了一夜，觉得我不对。我看见我的枕头上有一根头发，是白的。我是没有白头发的，这是我老婆的，是周萱的。我突然一阵心疼，几乎要流下眼泪来。我起了床，不想去上班，我有一种严重的挫败感，不止在能力上，而且在道义上，有一种一败涂地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迷惘，我失去了上班的意义，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那种感觉像利箭一样穿透我。

我去煮了早饭，端到周萱的房间。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我说，吃饭吧。她一下子抱住我说，五环，别让我难过，我告诉你，我没为男人这么哭过，就是我前夫死我也没有这么难受，以后不要这样气我了。我摸着她的头发，看见她的白头发很多，这是我过去没发现的。我说，你放心，我不会了。

 

五环说：

我和周萱的日子于是平静地过下去，没有再吵架。兰丝丝老来我家，讲着那个电视节目的影响如何如何，她一来就大声咋呼，使我们的家充满了一种快乐气氛。我对上班不怎么热衷了，渐渐染上散漫的毛病。赵兰说，你小子嫁了个富婆，都不思上进了。我说我身体不舒服。

我的话似乎在对我自己施加暗示，那一段时间我的身体素质好像真的每况愈下，成天萎蘼不振，过去一听到有客户我会像打了吗啡一样兴奋，嗖地拎上包就走，现在客户就算在东城我也嫌远。但赵兰说得不对，我不是因为家里有钱才懈怠的，我是失去了目标。虽然我不能很清楚地说出人生的目标是什么，但我肯定失去了目标。我这人不至于把钱当作人生的唯一目标，但我失去了目标。

 

五环说：

我细细想过周萱这个人，我思想了好几天得出结论，她是个好人。我觉得我必须好好待她。这样想了以后我开始改正错误，为她买衣服。有一次我上街给她买了条裙子，是碎花的。她高兴得不得了，在镜前比划，我真喜欢这条裙子，来，你帮我给穿上。我帮她穿上，可是在拉拉链时老拉不上。我说，怎么会拉不上呢，我记得你就是这尺寸的。周萱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自己来拉，我看见她吸了一口气，把肚子瘪进去，拉链终于才拉上，可是她把肚子一放，拉链就崩开了。她望着我，表情很尴尬。我也有些尴尬。她看了我一会儿，干干地说，我胖了。你把我想像得太苗条了。

我立即想起维林。这是我这么久第一次想起维林，我不知道周萱会比维林胖这么多。我后悔得要命。而且这是维林喜欢的花色。我这才想起，周萱是不喜欢碎花的，可是她对我说她很喜欢。

这天晚上，我和周萱作爱，第一次出现问题。我努力了很久，没有成功。周萱说，你太累了，你得好好休息。我有办法。

 

五环说：

她不知道从那里搞来很出名的伟哥，我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那是进口货。我嚥下这玩艺儿后，竟然出现心衰的迹象，这把我们吓了一跳。我说我不吃这鬼东西，我说我没问题，我是心理上的。周萱说，都怪我，都说这药好，我想你也是没问题，你不到三十岁，能有啥问题。可是话虽这么说，活还是不行。周萱后来又搞来了一种货真价实的印度神油，它倒是使我坚挺，但我变得毫无感觉，周萱一直叫唤，说在她里面撒了辣椒。我偷偷看过医生，医生也说我没问题，他告诫我不能太累，并叫我少做几次，做就做认真一些。我接受劝告，减少频率。周日晚上，我们做了很多准备，还放了音乐，点了蜡烛，结果情形更糟，这种隆重的仪式感使我的性欲更加荡然无存，不自然的成分使我还没开始就知道一切努力白费。望着颤抖的蜡烛，有一种恐惧向我袭来。

我开始借故躲避。我的主要理由是疲劳，我的确疲劳，因为我重新开始把精力投入工作。周萱不太注重性的要求，她只要我搂着她就行，这使我有了机会。她又开始为了熬参，只要我不对她发脾气，我这么努力工作，她是很高兴的。

然而有时太久没有过性生活，我们都觉出怪异来，因为我并没有类似糖尿病那样的慢性病，一个三十岁的强壮男人几个月不做爱，真的很奇怪。那天晚上，我用了一天来想这个事情，我想，今晚要做成这事。

我终于做成了。我用了一个方法，现在说起来不怕不好意思，就是强奸。我极其粗暴地干了周萱，而且获得快感。周萱也达到高潮，她用手打我，对这一切感到新奇。她说，你变了，变得像一只虎。我说，不对，我才三十，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就笑，那我就是虎了。说着紧紧地抱我。

 

五环说：

接下来的事情很不妙，我每次都用粗暴的办法，周萱就渐渐觉出痛苦来。我并非不知道她痛苦，我是没办法，我不用这种方式不能成功。我变换各种姿势，最后我确定用像狗一样的后入式最容易成功。周萱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你不喜欢吗？她没回答。我说，对不起，我还是有问题，我的肾有问题。

我们开始争吵，周萱不想吵，我一吵她就走开，然后过了几个钟头，会端过一杯牛奶来，我就后悔。可是后悔完还是吵。由于性无能，使我脾气越来越坏，有时我知道我是找茬在吵架，这时周萱就会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我吵架能带来一个便利，可以一连一个星期不用做爱，我得告诉你，这对我真是个解脱。有一回吵完她发现我在看维林照片，这是我藏在一本字典里的。我刚一拿出来她就走过来。她看着维林的照片很久没说话。我说，这是我过去的女朋友，但我不是为了她跟你吵的。她拿过照片看了很久。我说，真的不关她的事。周萱把照片还给我，说，我早就知道你谈过恋爱，这么大的小伙子没谈过恋爱不可能，你没告诉我我不怪你，我只想问，你是不是还爱她？我说，不，跟她没关糸。周萱说，好，我相信你。

我突然有一种陷落感。那一刻，我觉得周萱马上要抛弃我了。一种孑然一身两手空空的恐怖包围我。我付出代价跟一个老女人结婚，她把我踹了，我一文不名。我一把抓住周萱的衣服，说，我真的不爱她，自从认识你以后，真的。周萱注视着我，我没说你爱她，你怎么能爱她，你爱的是我，你怎么能同时爱两个人？嗯？我看着周萱，你，你要这么看我也没办法。周萱不吱声，后来说，我们吵架你拿她照片看，我理解，但你这是错的。我立刻掏出火机烧了维林的照片，周萱想夺都来不及。她说，你别，你烧照片干嘛。我说，不烧你不相信。周萱叹了口气，我能不信你吗？我真的爱上你了，我能不信你吗？

当晚，我躲在另一个房间，心里被悲伤穿透。因为我终于知道，我是为钱来的。我觉得自己像狗一样，化险为夷，挽回了自己的食物，但在烧照片的火光中，我看到了自己的真相。维林已经变成灰烬，像正在被我杀掉。我觉得我在劫财害命。我好象看见维林一句话不说，就在远处看着我。现在，我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周萱也没有了，维林也没有了。我在想，我这样活法到底对不对。我想起一个妓女说的，两腿一撇赚个够，一生只犯一次罪，其余时间做好人。这样的人算不算一个好人？至少他只做错一次，其余的那么长时间都做好人还不行吗？想到这里我落下泪来，是为周萱。我真的对不起她，我不能只想到她的钱，这样，就像一把刀同时刺穿了三个人。我想，我得马上改变，现在还来得及，我要一生好好爱周萱，维林已经死了，这次真的死了。

我决定和维林告别。夜里我偷偷溜出去，来到那个取款机前，看到存折上还是那个数。维林真的死了。我对自己说。

 

五环说：

第二天上班，赵兰一直看我。她说，你哭了？我说你说啥呀。赵兰凝视着我，不，你是哭了。你躲不过我的眼睛。我说你有病啊。赵兰说，维林现在傍上富翁了。我说，关我什么事。赵兰话中有话，我是说，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吧。

开车回家时，一种极度失望涌上来。我不怪维林嫁了富翁，我不也嫁了富婆吗？我没有权利失望。我应该祝福她。

夜里，我还是用强暴的方式和周萱作爱。这是我最凶猛的一次，周萱像狗一样趴着，我的动作使她的头撞在墙上，周萱大叫起来。她突然用力地一推，满含眼泪地吼，五环，你在强奸我！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楞了，没吱声。周萱迅速穿好衣服，退到房间一角，伤心地哭。我说你怎么啦？周萱一反常态地大叫，你在强奸我！我大声辩解。可是周萱一直用陌生的目光注视我，你一直在强奸我！是不是？我笑一声，笑话！我能强奸自己老婆？你有病吧你！我听到周萱嘴里蹦出一个她从来没说过的字：滚！

 

五环说：

我预感到要出大问题。那种两手空空的感觉再度袭来。我明明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能在周萱面前发火，可是重蹈覆辙。我作出妥协。给她做饭。她也在妥协，可是从这以后周萱失去笑容。我们彼此客气起来。我想这样不行，我说我们得好好谈一谈，我有病。她说，你哪里都没病，就是肾有病，是吗？我说，周萱，我真的想好好爱你，我们别吵了。周萱流下泪来，我难道不想好好爱你？我说，那就对了。周萱说，其实你不要把做爱当成负担，你只要吻我，我就满足了。我就吻了她。

可是我无法阻挡双方越来越深的隔膜。我用加班来逃避和她见面。周末我回家时，周萱突然对我说，五环，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头一下子爆炸了。她说，五环，你现在连吻都不想吻我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你没爱过我，是不是？。我听完这话，像被人当场扒光衣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歇斯底里，掀翻桌子，打碎器皿，踢掉花瓶，砸烂鱼缸，我发出有生以来最囂烈的嚎叫，冲上去把周萱摁倒在地上，左右开弓拳打脚踢。我至今都不明白我为什么当时会这样，我完全像一个疯子，撕碎了周萱身上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衣，乳罩和裤衩。她厉声惨号地躲避，在室内来回奔跑。我大叫，你以为我是为你钱来的吗？你这烂货！我打死你！然后我去坐牢！我要毁了一切，让你明白，我是不是为了你的臭钱！我受够了！死吧！死！

打完了，我坐在地上喘气。完全被吓傻的周萱站在那里，她的衣服已经烂得一条一条，浑身剧烈颤抖，眼泪不停地流淌，望着被撕光裤衩的下体，她终于淒厉地哭出来。她的阴部露出，一撮毛呲出来。那是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的小肚，松驰耷拉，周萱发抖的双手一直在遮盖。她倒下来，双手还是遮着阴部，哭声在别墅里回荡。

周萱突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她拿了一把刀不顾一切地乱砍乱剁，完全是盲目的。我死死地摁住她，夺下她的刀。周萱用尽力量在我手上咬上一块肉来。

 

五环说：

我告诉你，你若是要恨一个人，就在在不爱她的时候和她结婚。

很意外的是，和周萱的分手很平静。我们在别墅里谈离婚，她穿了一套黑衣服，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说，周萱，我告诉你，我不要你一分钱财产。她笑了一声，说，我也不要。我说你犯得着吗？你别在意我，我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坏人。她说，别在意？哼。她笑起来了。我说，我就是跟你离了也不会找维林。她问，谁啊？哪个阿猫阿狗，嗯？我说，我真的放弃财产。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打你的不是五环，真的不是我，五环不会那样打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对不起。。。。。我被一股悲伤穿透，抱住她痛哭。她抬起腿用力一踢，我滚到地上。她说，我活了半辈子，看尽涨跌，还是看不透自己。我坐在地上流泪，现在我最希望的是周萱能像以前一样爱我，认为我是好人，可是这不可能了。她说，你别哭了，让我心烦，只是人要真诚。

这是周萱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几个月后，法院强制把财产分给我一部分。至于周萱为什么坚持给我财产，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维林说：

我有了当妓女的心。

我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我会有当妓女的心，自从遇上陈雨林，我真的有了当妓女的心。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我的家庭要是知道我现在做的事，不知道会怎么看我。我走在深夜的长街上，雨敲打我的脸，但我的脸就像一块钢铁一样。我这才理解什么叫脸皮厚的意思。这些天我不敢上班，怕见到我的同事，每双眼睛都在看着我，那是一些嫖客的眼神 。我一到深夜就到那个取款机前流泪，可是这眼泪也是白流，五环不会理我，因为我比他更惨，他好歹结了婚，我却买了身。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走在街上好像不是我在走，这个城市是别人的，连风都像刀子刮在我脸上。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因为做了错事，母亲把我扔在门口，我悲伤了整整一天，那种刻骨铭心的难过，不如现在的痛苦。

我想到了死。

 

维林说：

我没有死成，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去死，因为我怕见到地狱。我要是带着罪去死，不知道会看见什么，我害怕得要命，内心一点平安也没有。我只有一种办法，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陈雨林敢欺负我，我就要把本赚回来。脸皮没有了，我不能输得精光，我想很多人就是这样变坏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是真的。

我把合同拿给陈雨林看，说我没有义务陪他睡觉。他像一个真正的流氓那样笑了，你跟我睡觉是你愿意的，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吗？傻瓜才会以为这是一个合同。我没话说。我说，可以，是我愿意陪你睡觉的，但你别以为这点钱可以买我一辈子。陈雨林说，行，我可以加钱。

我开始和陈雨林同居。每次办完事，我会提高价钱，陈雨林都答应。有一次我说，你这样下去，我要使你破产。他笑着看我，真的吗？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本事。我叫出天价，他就对我说，你没有跟我订合同，我爱给多少就给多少，你别漫天要价，要不要我们订个合同？我没吱声。他就说，你这人越来越可恶了。你既不敢订合同，又不愿意和我交往下去，那你可以走，我可以和别的女孩子玩。

我的肺要气炸了。我决不放过他，他把我玩腻了，现在想甩我了。我说陈雨林，你想甩我没那么便宜。陈雨林说，我没想甩你，是你自己说的。我就哭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说，你跟我好不就没这些事了吗？是你自己要当妓女的。我给了他一耳光，他没还手。

 

维林说：

我到公司上班，谁都看出我有问题，只是不说。只有吴为一直看我，他约我去喝咖啡。在咖啡馆，吴为试探我，问我陈雨林的事，我不说。吴为说，你是不是跟了那家伙了。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糸？吴为的脸一下子灰下去，一个劲儿叹气，是真的吗？真的？你会跟那姓陈的？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当场瘫倒在他怀里。我感到吴为的身子立刻僵硬了。

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家。我是被她背上楼的。我喝咖啡都喝醉了。我知道他喜欢我，一直打我的主意。我迷迷糊糊地说，你不能告诉五环。他说，你还爱着那浑小子啊？那你干嘛买给那陈的呢？维林，你都盯不住了，真让我失望。我听了他的话就大哭，哭得真像泪人似的。吴为很难过的样子，拧毛巾给我擦脸。我说吴为，你要帮我。吴为说我怎么帮你？事情是你自己做下的，我不能帮你把陈雨林杀了。我听了又哭。吴为说，得，现在这种事情也不少，只是世界上又少一处女。我踢了他一下，他说，我是说真话，你不要踢我。我说我踢死你。吴为笑着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啊。

我竟然糊里糊涂地在吴为家过了一夜。早上醒来时，他坐在我面前，神情很异样，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气炸了，扑过去打他，他到这种时候还欺负我。他一直躲，没吱声。我操了台灯要砸他，他大声说，你能和陈雨林睡觉，就不能和我睡觉吗？我帮你那么多，跟你做了几年的同事，手都没摸你一下，你还要我怎么着？我不比陈雨林吗？他不过是有钱！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留着买身吗？我就把台灯砸下去了。吴为的头上流出血来，大喊大叫找云南白药。

 

维林说：

我整整一周没有上班。到了星期一，我到公司辞职。大家都看着我，没吱声。我在铁条一样的目光下办完了手续，离开了公司。

我觉得人只要犯一次错，有可能改变人生。不是不想改正，也不是不知道错，是没有力量。连吴为那样自称爱我的人，知道我失了身就要来占一把便宜，那我还有什么信心再嫁人？我决定和陈雨林正式同居。

陈雨林对我的到来没有感到吃惊，他倒是很高兴，居然在一家叫“海军上将”的酒楼办了酒，请了他的朋友来吃酒，弄得像婚礼一样，他真做得出来。他那些朋友称我嫂子，让我笑掉大牙。我收了几万块礼金，这些钱全部归我。

晚上，陈雨林把我搂在怀里，说，你今天很给我面子，我要送你一样礼物，你猜是什么？我说，我是买给你的。他说，都成夫妻了，你还这样说话。我说，你敢去打结婚证？他说，敢啊，走啊。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嫁给你，我已经结过婚了。他说，我也结过婚了，所以我们不结婚。我说你真是个流氓。他笑着说，你比流氓还厉害，我知道你是冲我钱来的，不过我不会怪你，因为我对你来说，只有钱有发言权。我又说，陈雨林，我要使你破产。他说，好啊，我们就试试看吧。我先送你一辆车，就是我开的那辆跑车。

 

维林说：

我开着跑车，成了无业游民，成天在这个城市游荡，结交新朋友。我住的那个别墅区，有一半是二奶。我们在一起打麻将，我总输。我说啊，人是可以用各种办法活着的，爱情是什么鬼东西呢？我没有兴趣再到取款机上探望五环，那是过去做的梦。人不做梦不可能，梦不醒也不可能。那就先做一个梦，然后醒来，这是不是就叫人生。很新鲜的是，陈雨林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说爱情是有的，比如他现在和我就是爱情，这真是好笑。他每周来看我几次，有时过夜，有时不过夜，他说，你越犟，我心里喜欢你，愿意为你花钱，怎么不是爱情呢？我说你嫖妓不是也花钱吗？他说那怎么会一样呢？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说，我不爱你，你不会觉得没意思吗？他说，是有点没意思，不过你会改变的，你会认为我是好人。我说，你就是真的爱我，可是我不喜欢你，你有什么意思？他说，那你比我还坏。我就被噎住了。他看着我，小声说，你不坏，我开玩笑的，你不喜欢我，是被我逼我，这不怪你，我要把你搞到手，就能把你搞到手，我做生意很有一套，我是用做生意的办法把你套牢的，所以我不怪你。我听到没说话，我觉得陈雨林对我说话都是直说，这让我好受一些。我觉得他比吴为好，强盗比小偷好。这种想法让我心里平静一些。

陈雨林也好，吴为也好，五环也好，包括我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把这些想过一遍，心里会好过一些。好像现在是没有什么人能说到做到的。陈雨林不在的时候，我有时会把五环的合同拿出来看一看，我还是会流点眼泪，不过我想的是那段好时光，不是想五环，他不值得我去想。只是想到一辈子将这么渡过，我的心就像被人拿在手上拧一样，流下来的都是血。

 

维林说：

过了半年，这样的日子实在没意思。我开始想陈雨林这个人的好处，我想如果我能喜欢这个家伙，可能生活会有意义一些。人不能没有爱情，没有爱活着，真不是人。我开始对陈雨林好，他回来的时候，我会做好饭等他。他对我的变化很欣赏，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终于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他问我为什么对我好？我说，我不对你好我自己更难受，你也有优点。他哈哈大笑，你终于明白了，人无完人的嘛。我们现在有爱情了，是不是？我感到好笑。他问，那你说爱情是什么？我真的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说，这就是爱情。

当晚，他和我作爱。我有了快感。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我自己制造出来的梦。我把他想象成五环，我只有五环可以想象，他是我的初恋。虽然我和五环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作爱，但我要告诉你，只有初恋能带来幸福和爱情，别的都可以用泪水来埋葬。陈雨林说，真好，今天最好，你的水很多。我听了要吐。他突然提出一个荒唐要求，维林，我们生个孩子吧？我的脑子一下子裂开了，用尽力量喊，不！他沉默了，一会我说，你真的那么恨我吗？我说无所谓恨不恨。他说，你看我每天准时回家，你做饭给我吃，不就是夫妻吗？为什么不能生孩子？我说，可是我不爱你啊，我不爱你，生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是猴还是马？是虫子还是乌龟？陈雨林没说话，下床抽烟。我说，你别在意我说的话。他吐了一口烟，说，维林，我是栽在你手里了，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我说，你强奸我，我就这样说话。他说，你就没有错吗？是你自己跟我的。我说，我知道自己坏，我是流氓，女流氓，怎么着？他说，没怎么着，流氓和流氓搭伙，狼狈为奸嘛。我没吱声，但我眼泪流下来了，我遮住脸，不让他看见。陈雨林说，那我回去离婚，跟你结婚，好不好？我说，你去跟鬼结婚吧，我不是人，你跟我结婚干什么？陈雨林呆了很久，说，维林，你真是好，你是好女孩，别作踐自己。我说你别骗我了，你骗我还不够吗？陈雨林站起来，说，我走了，你等着，我一定要娶你。

他一出门，我就大哭起来。外面还是深夜，下着这个季节最大的雨。我的眼泪比雨水还多。我看到陈雨林可怜的身子没入雨中，他的上衣都穿反了。我对他是没感情的，可是现在我可怜他。我突然有一种想法，这世界上没有坏人，包括我自己。人变得不可爱都是别人干的，是鬼干的。我的心好象被陈雨林拖走了。

在汽车的尖叫中，陈雨林倒在光柱中。一辆开得太快的卡车把他撞倒。他一声不吭地飞出很远。我跑下楼，走到他面前。司机吓得站在那里哆嗦。我蹲下来，没有看见他身上有血迹。可是当我的手去抱他时，发现他的身体是软的，骨头好象都断了。内脏肯定都撞碎了。

他看着我，说，别碰我，疼。

还没送到医院他就死了。

 

维林说：

我的二奶生涯顺利结束。

我没有出席陈雨林的婚礼。一周后，有一个女人来找我，是陈雨林的妻子。她长得跟我见过的无数人一样。她说，你是维林吧？我说是。她说，陈雨林给你留了财产。我没吱声。她说，听说你要让陈雨林破产，你果然让他破产了。我还是不说话。她说，你不要以为我是来和你打架的，我也不会占有该你的钱，我很开通的。陈雨林是真的喜欢你，因为他不爱我了。我说，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她说，人都死了，死人面前无妄语，是我先有外遇，不过他先当的嫖客，他老去找小姐，我才找的男人，我和他谁也不欠谁，所以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你过几天来办手续。

我想了想，说，好。她起身要走，又回头说，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啊？我没说话。她笑着看着我，你长得像个木偶，有什么好？这时，我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我爱过，你爱过吗？她奇怪地注视我，说，爱过啊，我和陈雨林以前爱得死去活来的，大家都爱过的，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