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

     那年，我和几个朋友坐了１０多个小时的飞机到了哥本哈根去演戏。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那里是另一个星球，住着小矮人。把箱子搬进位于五楼的房间，天就黑了。无事可干，当然是看电视，打开，就看见屏幕里在放《加里森敢死队》，英文版的。
    某日，剧院的女经理邀请我们去她家晚宴，从客厅到书房到处摆着古玩，画册、盘子什么的，布置得就像云南某个卖行画家发了财的中产阶级画家的家，哈哈，还有非洲木雕和中国瓷器，当然了，还有一只猫，“钻石般的眼睛”。我们在一张长桌子上吃饭，葡萄酒、番茄酱、奶酪、面包、鸡的蛋、火腿什么的，和上海饭店的自助餐的品种差不多。大家都会讲几个英语单词，结结巴巴地交谈，似是而非地点头，意思也差不多可以明白。我去找卫生间，穿过厨房的时候，看见一个有着亚麻色卷发的中年男子系着围裙，在一大堆碗碟之间闷闷不乐地洗涮着，系着围裙，并不理睬我，好像还瞪了一眼。这个男人是今天晚上这所房子里惟一没有在宴会上出现的人物。进了卫生间，我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家卫生间的气味和我家的太像，马桶与我家的太像，浴缸里的痕迹与我家的太像，亲切感油然而生，时差导致的便秘忽然通畅。宴会结束告别的时候，那个闷闷不乐的男子出现了，垂着眼睛，搓着手，珠光宝气的女主人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他丈夫。
    哥本哈根的冬天非常冷，可怜的手整天像冻僵的鸟缩在衣袋里。我们经过一个广场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发亮的地面上躺着一双黑手套，自然而然就朝着那双手套走过去，一个朋友毫不犹豫地把手套拣了起来，三个人轮流把手伸进去试了试，还有别人的手温。这手套当然属于第一个把它拾起来的人了。
    冬天，在广场上扔着一双手套，仿佛是专门为你的赤手空拳准备的。
    回到旅馆，它的新主人把它翻开来在灯光下仔细地看。
    发现了商标，上面印着：ＣＨＩＮＡ。
    这些事情并非虚构。那一年去哥本哈根的人是我、牟森、朱文、吕德安等人。
在夜晚的广场上瞎逛的人是我、朱文、吕德安，我们是剧团里仅有的三个诗人。把手套捡起来的人是德安，他弯腰去拾手套的姿势我至今记得，就像一个农民在秋天的田野上拾起一根别家落下的稻穗，他弯下的时候，地面的光照亮了他的脸颊。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