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家事特别多，一桩连着一桩，循环往复在我脑海里转，转得我晕晕的，像极了儿时家里大门口挂过的纸扎人画的走马灯。一向疼我的奶奶曾经说过：家里挂了走马灯，福事喜事赶着来！可惜的是，奶奶早就不在了，她看不到了。

女儿今年十八岁，是个大姑娘了。以前吃什么、穿什么，不会太讲究，有啥吃啥，买啥穿啥。现在不同了，一日两餐，远荤近素，名曰将瘦身进行到底；穿也懂格调了，说是便宜不要紧，风格要多样。几日前，她囔囔着要去做个新发型，我问做什么发型，她说在网上查了很久，终于找到心仪的一款。

那天晚上，我们带她去了一家名为“发源地”的美发店，为她做一个热烫卷，谈妥价格260元。之后我们逛超市去。两小时后，我们回到店里，发现发型师在给她染发，我有点不高兴，责问女儿也责问发型师：染什么发嘛？谁让你染的？准备染成啥颜色？女儿低首垂眉，不说话。发型师答：她这个年纪烫了再染，染成棕色，很时尚很好看的。我问女儿：多少钱？女儿小声答：240块，和烫发加起来一共500块。我很不高兴，心想女儿还是孩子，不经大人同意，你店家怎么能鼓动孩子消费这个呢？我气呼呼地责怪女儿，为什么不坚持以前一贯主张的“坚决不染发”？为什么要盲从别人的意见？你知道染发剂含有致癌物吗？一点不爱惜钱！责怪发型师，发型师坚称只是推荐了，且征得了我女儿的同意，而女儿却像做了错事，不作声。当洗染程序全部完成后，女儿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显然很满意，她有点害羞有点兴奋地朝我们走过来，齐肩的棕黄短发，干净清晰，头顶呈花心状，绞过的发丝四围流泻，发梢微卷，恰到好处地衬着她的脸型，胖而不露，青春大方，有成熟感，活脱脱像换了个人，我们心内有点惊喜，却不形于色，结帐时依然气愤地和店家讨价还价，却无果而还。归家路上，女儿很生气很认真地对我们发泄着：你们不就是舍不得500块钱吗？我以后会还你们的！我故意问：你怎么还？她憋红了脸，眼里噙泪，答道：我上大学后去打工总可以吧？我节省生活费总可以吧？反正这个账我会记着，以后一定还你们！

女儿今年考上了天津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来了，这是我们全家的一件舒心事。计划第二日召集亲朋好友，在南昌庆贺一番，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可不想让女儿生气，更害怕她因此赌气而不予配合，就没再计较染发之事，反而一再地夸赞她的发型烫得好看，染得漂亮，于是她的脸色渐渐明媚起来。

第二日，众亲友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们忙碌地招呼着，有时也差遣女儿带路、接待，女儿都热情地去做。我感觉，女儿在迅速地成长，差不多如同一个大人了，虽然还伴有腼腆、夹杂拘谨，但比起之前的若干年，她给人的印象从外表到内在真正地发生了变化。此前的她，就像温室里的花朵、暖翼下的雏鸟，从没经历过风雨，更没遭遇过霜寒，和他人说句话都要心跳脸红，更别说应对济济一堂的客人了。高考填报志愿时，我主张要报外省院校，创造条件让她去过独立自主的生活，以锻炼她的能力，而妻子主张要报本地院校，一则节省费用，二则留在身边放心，问她本人，她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能去天津读书四年，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宴会结束后，妈妈、弟弟、侄子侄女们等一批亲人被我们挽留多待一天。平时三口人的居室，总觉得很宽敞，一下子添加到十来个人，则无疑显得有点拥挤。女儿从前的娇惯气不见了，言语依然不多，言行举止却处处配合着亲人们的需要。第三天上午，我和她领着几个小客人去游览动物园和游乐园，着她买水、照相，她也尽心尽责地去做，较好地充当了一个大姐姐的角色，尽管玩游戏时她自己也童心未泯。

其实第三天是我的公历生日。女儿一直惦记着，公开场合她不声张，私下里对我说：老爸，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怎么庆祝啊？我说：你想怎么庆祝呢？她答：能不能买个蛋糕？我说：你很想吃吧？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就买个小的吧，最小的那种，才几十元钱。我说行。女儿从小就爱吃蛋糕，据她透露，她爱吃的不仅是蛋糕，还有那暖融融的气氛。下午5点，我送执意要回去的亲人们上车站后，一回到家，女儿就说：老爸，现在该给你过生日了吧？我说：等你妈下班，讨论一下怎么过。想到今后只有我的生日（暑假期间），三个人才可以一起庆贺，而她们的生日都不能举家度过，我不免感到怅然，心想，是该出去找个酒店隆重庆贺一下。但吃什么呢？炒菜？火锅？烧烤？肯德基？比萨？我们都摇摇头，我说只想找个刨冰、喝茶的精致小店，三个人坐一坐就好。获得她们同意后，我们驱车去了八一广场附近，结果，怎么也找不到这样的地方，最后进了“好利来”面包店，要了三份招牌冰粥，然后端着去了万达购物广场三楼，在过道的休息椅上坐下来。三个人一边观看着广场上的人流霓虹，一边吃着冰镇的水果沙拉，许是感受着亲情的温馨和机会的珍贵，我们彼此间没说什么话，仿佛只让时间的流水漫过去，漫过去。默默地看着还是一副孩儿脸的女儿，我在心底呢喃：乖女儿，爸爸妈妈陪你过了你的十八个生日，你也陪我们过了我们的十八个生日，每个生日你都过得很开心很开心，但以后你的生日我们就不能陪同了，你只有自己给自己过了……然后起身，眼潮湿，心也潮湿。

第四天，也就是今天，女儿一早就被接去机场了。她和一个同学报名参加了港澳五日游，算是高考后的一次放飞。昨晚夜深，她收拾这个，收拾那个，不停地问我还要带什么。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怀抱，而今却如试飞的小鸟一般要独自远航，无比兴奋的表情写在她的脸上，我们的心里却滴下了一丝丝担忧和落寞。

生活就是一场流动的歌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羽翼、辞别暖巢的。无论外出读书，还是参加工作，以后的日子注定了聚少离多，注定了落满思念的灰尘，除非，除非你能阻止她鸟儿一样的飞行。

龙应台先生剑胆常在，琴心不灭，我景仰，且喜欢。她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真作家。在散文集《目送》里，她这样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是啊，小鸟自然长大，人生自然离别，有些背影只能目送，有些情感不必惆怅……

女儿，我的女儿，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