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2010-07-19 12:5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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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米花散文文化 |
分类: 故园热土 |
每次带女儿去电影院看电影,她都会要求买一桶爆米花。然后,坐在舒适的座位上,端着纸质米花桶,她一边眼神晶亮地看着银幕,一边用手指将爆米花一个一个地扔进小嘴里,嚼得咯咯地响,一副幸福无比的样子。有时我被那香味和声音馋得受不了,把手伸进米花桶里抓一把,大口塞进嘴里,她见了就会说:“你别抓那么多呀!”
女儿喜欢吃的爆米花,是用玉米爆的,加了奶油、蕉糖、香料等,不像我小时候喜欢吃的爆米花。那时候的爆米花,是用大米爆的,加一点糖精,工艺自然落后,味道也绝对比不上现在的,但孩子们的喜欢,却也绝对不亚于如今孩子的喜欢。
每年秋收过后,天气转凉,西风也从遥远处赶来,扫着树上、地上的黄叶。某一天放学时分,我们正背着书包往家里走,就猛然听见“轰隆”一声炸响,一股白烟升腾起来,接着就闻到了弥散在风中的奇异香味。我们使劲地吸吸鼻子,那是多么好闻的味道啊!香喷喷的,暖烘烘的,似欲把人熏醉的,好像很久很久没有闻过的香味啊!其实,仔细一想,才隔了一年不到,因为爆米花的师傅在每年秋冬之际是必来我们村的。他们肩扛手提,走村串户,平地一声惊雷,叫米粒开出花来,给一个个村落送来温饱和馨香的愿景,他们成了乡村孩童眼里神奇的魔术师。
循着巨响和奇香,我们在晒场的一个角落找到了爆米花的人。那里早已围了一簇妇女和孩子,妇女们一手端着半升大米,一手拎着一只预备装爆米花的布袋,而孩子们手里,则捧着刚刚出锅的爆米花,他们不时地埋头大吃一口,嘴角粘了几粒胖嘟嘟的米花。爆米花的师傅是个半老头,看衣着就知道是外地人,面孔有点脏,连带衣服一起粘满了黑烟灰。他坐在小板凳上,正使劲地摇转着小黑猪似的爆米花机,吐着火舌的熊熊炭火映红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看起来很苍老又很严肃的脸。终于,他站起来了,闷头闷脑地说了句:“要炸了啊,你们快走开!”大家纷纷后撤,孩子们则用手包住耳朵,胆小的更是闭紧了眼睛,一言不发,紧张地期待那一声巨响。老师傅却不慌不忙,先灭了火,再用一只脚踩住爆米花机,把一根绳子套紧机器盖,用力一拉,“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喷喷香的米花做成了!这家米花的主人赶紧上前,抖开布袋,接住从小黑猪的肚子里倒出来的米花。临走前,她付了老师傅工钱,并让围观的孩子们都抓上一把米花,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去。接着,下一家又将米筒递来,老师傅将大米倒进小黑猪的肚子里,烧上旺火,摇啊摇……也有炸不响的时候,大人孩子耐不住,纷纷拥上前去,想察看个究竟,结果老师傅轻轻一拉,“轰隆”又响了,孩子们无不吓得哇哇乱叫,跌坐在地上,大人们则一个个笑得很开心。
看爆米花久了,孩子们还舍不得离去。这时就有各家的老人来催了:“崽崽,快回家吃饭了!”“田头啊,你在哪玩啊——怎么不要家啊!”““囡囡啊,快回来,爆米花会爆了你耳朵哦!”……围观的孩子渐次散去,大人也越来越少了,老师傅便熄了火,收拾起东西来。这时,斑斓的夕晖将村庄涂成了一幅好看的画布,东边天宇上,已经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灰头土脸的爆米花师傅挑起了沉甸甸的担子,腰身有点佝偻,人们和他打着招呼:“好走啊,爆米花的!”老师傅裂嘴一笑,闷头闷脑地说了句:“明朝再来哩!”
那时候,吃食太少,爆米花就成了孩子们心里的奢望。我现在还记得,将爆米花一个一个地扔进嘴里,舍不得一口嚼碎,而是用舌尖细细地摩挲,品味出其中的甜味,然后才咀嚼吞咽。待到可以大把大把地吞咽时,乡村的生活想必已改善了一些。孩子们喜欢用搪瓷茶杯装半杯爆米花,放一勺红糖或白糖,冲了开水,一边看胖嘟嘟的米花在水中起伏翻腾,咝咝地响,一边使劲嗅那湿热香甜的气味……每年腊月,家家户户会多量一升两升米去爆米花,然后拌上蔗糖,做成米花糕(有的地方叫冻米糖),用坛坛罐罐藏起来,过年时才拿出来待客。当然,平时觉得饿了,孩子们也会想办法寻到它,偷偷拿出几块来吃。若妈妈或奶奶日后发现少了许多时,就会嗔怪一句:“哪只馋猫又偷吃了,这可是过年用的呀!”
有一回,我把当年我见过的爆米花过程说给女儿听,女儿非常好奇,说:“多好玩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方家村看一看?”我说:“现在看不到了,早就没有了。”女儿不解:“为什么呀?”我回答:“因为那制作方法太落后,现在吃食又多,农村人也不稀罕……”
其实,女儿不知道,我是很想这样回答的:“因为被一个叫岁月的神偷偷走了。”可是,岁月是个神偷,女儿能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