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一间书房

                               安武林

没有一间书房，很多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感觉。

人活着，上不能向父母尽孝，左不能封妻，右不能荫子，就连自己喜欢的几本破书，也没个安置的地方，岂不让人沮丧和寒心。活到这个份上，你尽管苦吟“羌管悠悠霜满地”的悲壮好了。

多乎哉，不多也，想起上大人孔乙己捂着茴香豆的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便有了几许惺惺相惜的酸楚在眼圈里隐忍着。那是既上不了天堂又下不了地狱的小文人的生存状态。大文人大学者就是盖不住的酒香，他们的书房自然是香而又香了。能把自己的几本破书用火烧了或丢进收破烂的筐里的文人，不成佛也成仙了，他们的空间也是很从容的。独余堂诘·珂德式的理想文人，还想竭力保全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气节和名声，他们全神贯注地和自己格斗。一日不读书，有幻灭感；两日不读书，有无聊感；三日不读书，有失落感。太自我多情了，情多必为情所苦所累。

没有书房，书就成了被捂得苍白的幼芽儿。它既不能回归最初种子那样的自然状态，又不能抽枝吐叶感受阳光的温暖。要命的是，它们被塞在硬纸壳的箱子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有的生了小昆虫，有的被老鼠啮得斑驳。只要你看见它们眼冒着绿光，掀动它们如掀薄纱，阅读它们如嚼食物，捧着它们如捧瓷器，你就得为它们的完好无损揪心揪肺，东挪西移，南征北战。咫尺斗室，你还能把它们放在哪儿？

你并不清高。面对零落的书籍，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书能使你忘却贫穷的烦恼，本质上根本不会改变你的一点儿现状。你不谈精神，那是大文人的专用词汇。你仅仅是一种爱好，爱的清澈，爱的透明罢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享乐方式，而你喜欢从铅字中间寻找快乐和激情。书籍不是历史和人生，但它们是历史和人生的一种载体，因而它们具有了与历史与人生同样重要的价值。

书房于你是一种奢侈，因为你从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没有取得资格。无论你多么超脱，无论你多么潇洒，你也得获取超脱和潇洒的资格。资格是一张判决书，或置你于花丛之中，或囚你于阴暗之中，你自己是无力表白和辩解的。读多了才子佳人的关于书房的文章，你总是热血沸腾，哪怕他们是在矫情和伪饰，你也不会讨厌和憎恶他们。有书房的人是有优越感的吧？哪怕他们优越得曲高和寡有点寂寞呢。你钦敬他们，因为他们端坐在某一个高度。你看天空里的雄鹰捕捉猎物的优美姿态，你再看看小蚂蚁寻找食物的劳碌和和辛苦，你想上帝会赞美哪一个？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你反反复复尝试和证明过了，你无法从骨子里剔净对于书籍的热爱。你不能弃绝它，又不能爱得更深，因为永恒本身就意味着爱的极限，你很渴望能有一间书房。不大，能亮出你所有的书即可；不华丽，清新明朗即可。这一点小小的爱好，使你有了人间沧桑的感慨。凡是生命，都渴望宽敞舒适的空间，不管他怎样分配，不管他属于哪一种需要，都是合理的。你宁可把居室的设施淡化一些，而愿意增加一间书房的富有。人有爱，就必须为爱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许，爱的空间越小，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不是吗？那个卖火柴的的小女孩，为了一刻的温暖把自己的生命也交付出去了。

没有一间书房，有时也是一种痛苦。理想离现实太近，理想便会逊色许多；离得太远，便会导致虚无。一段适度的距离是必须的。有时，二者必须分离，再美丽的花朵也经不起风雨寒霜的侵袭呀。你的桌下、床下、屋子里的角角落落。以及遥远的老家里零零散散的书籍，就像固执而又赌气的孩子，你如何宽慰它们？这本是一个简单的需要，可它却有那么多复杂的让你难以忍受的理由牵扯着。你休想体味满足的滋味。

冥冥之中，你合起双掌，向着无处不在的上帝求援：愿您保佑。给书一间小屋吧！

         注： 一篇旧作，发表在九十年代中期的《西安晚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