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你就说想去一趟岘山，考虑到你的体力难敌岘山的坡路，我说就去岘山文化广场吧，那里不爬坡。其实，我也没去过这个文化广场，只是听说在襄城的烈士塔下，不远。前天吃罢早餐，正准备去岘山文化广场，你突然动议，说要去紫贞公园。

        今天一早，你说还是想去岘山走一走。去就去吧，我们一起悠着走，能走多远算多远，总比窝在家里好。

       岘山的自然景致并无特别之处，它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文化名山，传说伏羲死后就葬在此处，后来，他的遗骨幻化成了群山诸峰，岘山就是其中的一座山。历史典籍记载，许多文化名人，如孟浩然、杜审言都留下许多与岘山有关的诗文。过去，你曾经无数次地穿过岘山的密林，走过岘山的绿道，但这座山的文化意味，你不尽得全然知道。

        车刚进山间公路，你说好几年没来这个地方了。过去，我们每次来，都会在一家保康人开的餐馆里吃山味、喝正宗的土鸡汤。路还是那条路，秋天了，不见长进的树挂着了无生气的树叶，苍黄中残留着捉襟见肘的绿色。我说，咋就没有一点变化呢？你说，一座山，千里如此，能有什么变化呢，你说你倒是希望它永远是茅林草深的，这样才有古意。

        车经过一个岔路口，我告诉你，由这个岔口过去就是真武山，一个朋友的丈母娘就埋在不远处的山林中。我们以这个朋友为话题，从他的为人说到他的老人，又说他们条件都还好，应该把老人的坟迁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这些话都是些无厘头，琐屑得不如一地鸡毛，我们居然说得津津有味。我俩的生活中常常有这种漫不经心的瞎聊，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它的细碎而嫌弃对方低俗、无趣。很值得我们庆幸的是，我俩臭味相投，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生活再贫困，挫折再多，人都应该有点小情趣，生活应该有点小趣味，更重要的是夫妻俩应该具备制造趣味的能力，能在一杯清水中倒饬出鸡汤的味道来。

        早先，一直可以把车开到山上的翠屏山庄，后来，有人在山腰设了路障。过去，我们车行至此，我会下车在几个“关长”面前装孙子，点头哈腰、递烟赔笑脸，他们都会开关放行。这次恐怕不行了，路障前，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估计司机跟“关长”说了不少好听的话，还是不管用，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场。

        我俩手牵手慢悠悠地走，步子零碎，口里絮絮叨叨，用你的话说，这叫屙滥屎。你说这路也跟坏人一样，也有挖坑的坏心思，一路多是上坡路，若有个下坡，之后必然会设计一个更长、更陡的坡。我问你，能坚持得住吗？你毫不迟疑地说，没事。我想，现在没事，说不定明天就有事了。你有腰疾，走路的时间长了，老蛮腰就不舒服了。

        好不容易有个歇息的地方，甫一坐下，你就说，抽支烟。我四下翻口袋，又翻挎包，不见烟的踪影。你帮我找丢失烟的原因比我找烟还细致、急切。你说，开车时，你不是给过烟保安吗？我说，今天肩背手提，没腾出手来，没给。你说，是不是从口袋溜出来了？我说，不会。我的休闲裤的边袋又大又深，像猪肚子一样，咋能溜得出来呢？我边说边死劲的拍口袋。你笑，说轻一点未必不行？小心把麻杆腿拍断了。你又说……我说，不说了，把口说干了，还要花钱买水喝。

        没烟抽，像丢了魂，那就发条朋友圈吧。“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岘山越来越美了，它离孟浩然却越来越远了。”

        起身，前行。我说走到翠屏山庄就往回走，不然就没体力往回走了。你同意。一辆计程车从我们身边逆向而过，你说，就坐出租好了，就五元钱。我骂你憨逼，不食人间烟火，老早就是起步价七元了。你呵呵一应：“我还真不晓得。”我们走在一条下坡路上，坡有些陡，你好像一辆刹车片有问题的车，颤颤抖抖地往下“冲”，我用右手往后拽，似乎都不管用。我问你，是不是控制不住脚步。你说不是，而且还强调感觉蛮好。而我明显感到两个膝盖承受了过重的钝力，似乎下一步我膝盖就撑不住了。

        下坡的尽头就是翠屏山庄，山庄的门口有一个公厕。我如厕，一会就出来了。你问我是解大手还是解小手。我说屙巴巴。你笑，说这句话太原始了，土得掉渣了，好久都没听人说了。我俩的私房话中，我有太多的这类脏话、粗话，时日久了，你也时不时爆粗口。事实上，它们都是我家乡的土话，远离故乡的乡党们在异乡听到、说到这些脏话，并不觉得粗俗。你我是老乡，两地是邻县，有时候我俩煞费苦心地在记忆中搜寻这些土话，想到一句原汁原味的家乡粗话后，急切地问对方：你们那里是这样说的吧。若是认同，再演绎一番后，便笑个前合后仰。

        你问我，你屙巴巴咋忒快呢？我说我肠胃好，正常情况下管道特别通畅，很少唧唧歪歪地拖泥带水，有时候，巴巴屙出来后，裤子一提就出来了，还没站定，又往厕所跑，原来巴巴屙出来了，尿还没屙出来。这是实情，经常发生，许多人都不会有这经历。我以为，我说完这囧事后你一定会笑的，你却没有一点动静。

       说好到翠屏山庄后就往回走的，你又改变了主意，还要往前走。我真怕你坚持不住，这样消耗体力，怕是走不完下山的路了。我说，走到那个写有“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石碑就往回走。你说，你把这两句诗发在朋友圈，我还以为是你的原创。我说，鬼哟，我没这才气。

        因为一场大病，你说话的兴头远不如过去，这些时，你的话头比过去多了许多，生发的也越来越远。前天我们去紫贞公园，我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们来过。”你说，这四个字好，比“我们来了”好，“来过”，是过去式，“来了”，是现在进行式，“来过”隐藏了此时的行踪，“来了”就是说自己还在紫贞公园。今天我发的朋友圈，你也问我为什么说“离孟浩然越来越远了”呢？我说孟老夫子是田园诗人，岘山早没有了原始的田园风光，老孟或者严格意义上的田园诗还能走近我们吗？

        你终究是走不到那块刻有诗文的石碑了。回程中，你觉着比来的时候快，脚步也轻松一些。我脱了马甲，只穿了一件衬衣，你也脱了外套，还嫌有点燥热。这个当口，有两个中年媳妇从后边超了我们，她们一个穿着中长的厚风衣，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我的下巴一挑，说这个女人咋就一身的五花肉呢？你说我是个憨逼，那是她穿着厚毛衣。另一个穿着米黄色的羽绒服，走路像企鹅，屁股一拐一拐的，身子摇摇晃晃。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我骂她们憨婆娘，你骂她们憨逼，热求死人，还像包尸一样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太不厚道，用这恶毒的语言骂两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居然不觉龌龊，还洋洋自得。来不及愧疚，我就突然想到我们背后的人兴许在骂我们，说“两个老不要脸的，老得腰都驼了，还在手牵手，也不害臊。”

        我扭头往后看，还好，背后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岘山伏羲石雕